集賢館的藏 近年來名聲大振,讓天下間讀書艱難的寒門士子感激涕零,但實際上,它外面看起來還真有些寒酸。
只是東西兩座三層小樓而已。
里面卻很吸引人,四壁鑲嵌出來的高大書架,架子木料到好,也結實,里面的書籍整整齊齊地排列著,都仔細地包了 香氣四溢。
正中央放置了不少樣式奇特的桌椅,方便讀書。
這些年,藏 籍越發得多起來,雖然提供給寒門學子閱讀的都不是什么珍本,孤本,還遠不能和世家大族的秘藏相比,卻也稱得上全面。
只是,藏大門永遠開著,可想進入藏 ,也不是輕而易舉。
當年在涯州還面向所有來求學的士子開放,只收一點兒錢,便容許他們一呆呆上一天,現在卻難了,一是集賢館名聲大振,天南海北的學子都慕名而來,而 樓的地方也不足夠。
便是顧南一心想讓天下多些讀書人,卻也不得不制定嚴格的制度,只容許集賢館的學生自由借閱,其他人不能把書借走,可以在里面閱讀,不過,若想進入讀書,也必須有當地有名望的書院開具證明,然后由集賢館開一張通行證。
這樣才勉勉強強保證藏 運轉正常。
顧南很長時間以來,都很為藏 的規模太小發愁,只是,想要說服其它世家大族提供書籍。實在很難。
這么多年了,這藏 ,大部分還是顧安然供應的手抄本。其他的除了顧南自己的藏書,也有一些他從市面上的收購的。數量一直不夠。
說到底。還是 本太貴,即使最近印刷術發展迅速,書籍的價格有了下降的趨勢,可一時半會兒的,書還是奢侈品。
如今培養一個讀書人,是極為困難的事兒,好多世家敝帚自珍,知識只能讓自家人知道。外面出售的書籍,既少又昂貴,不說寒門小戶。子孫土地里刨食,沒有精力讀書,就是一些還算富裕的田舍翁,想要改換門庭,供兒孫讀書,都面臨花錢也買不到書籍的窘況。
集賢館的藏 ,一定程度上也算是打破了世家大族對知識的封鎖,好歹讓有意讀書的年輕人,多了一條門路。
顧婉想,就這般發展下去。也許再過十幾年,寒門學子能多出幾倍,這個朝堂上,寒門子弟也就能和世家平分秋色。世家畢竟人少,在這個世界上占據大多數的。還是家世不怎么樣的。這些人又不傻。哪個沒有點兒出人頭地的心思。
如果世家一味阻攔,也許一時半會兒。這些人撼動不了世家的地位,可一年年下去,總有一天,世家會再也阻擋不了這些人前進的腳步。
與其到時候招人怨恨,還不如在他們發跡之前,給予幫助,結下善緣。
顧南腦筋清楚,他看得明白,現在和以前不同了,從前朝開始,朝廷便開辦科舉,廣納賢才,世家大族把持朝堂的局面,不是皇帝想要看到的。
寒門子弟,勛貴人家,也都想要打破世家的封鎖,都想要發展,而他們人多勢眾,現在雖不能與世家相提并論,但只看每一年科舉取士的比例便知,寒門子弟已經有了和世家相爭的力量,而且還在逐漸壯大中。
顧南并不愿意阻攔這股潮流,他固然是世家出身,只是他的經歷有些坎坷,對世家,雖然不算厭惡,實際上好感并不大,再加上見多識廣,心胸開闊,早年就有志得天下英才而育之,如今又下定決心跟著沐七,集賢館便由此而來。
今日的藏 和往常一樣。
人很多,屋子里燥熱的厲害,可藏 中,除了翻閱書本的聲響,靜寂無聲。
金家大郎來的比較早,難得找到了一個二樓靠窗的座位,倚著窗口,認認真真捧卷細讀。
他能進入藏 ,還是親自跑去集賢館攔了顧南的道,接受顧南的考校之后,才拿到通行證,顧南可沒有因為他這陣子正處在風口浪尖上,就阻攔他或者開口門。
,并不算貴,半日也只需要二十文錢,但這要看對誰來說,對那些富家子弟,這錢根本和沒有差不多,可對金家大郎,卻有些困難。
他工作半日,給人寫字,也就賺取五六十文左右,再加上要吃飯,要給娘親買些補品,買點兒藥材,實在剩不下多少,所以,哪怕拿到通行證,他也只能隔上好幾天,來讀半日書。
顧南帶著顧安然坐在藏 的欄桿前,隔著郁郁蔥蔥的盆景,正好能看見這個金家大郎,也不是多么關注,只是這人和周圍的士子相比,確實多出一點兒說不出的與眾不同。
“不像是在窮苦人家出身的少年,到像是有人精心栽培出來的。”顧安然一語中的,蹙眉道,“這般年少老成,又懂禮儀規矩,可不是金香濃那般出身的女子能養出來的。”
顧南微笑,嘴里卻道:“難得有閑,別讓不相干的人打攪,把前日集賢館收上來的文章拿來,一起看看。”
顯然,這師徒倆,不是專門來看京城八卦對象的。
顧安然乖乖地去后院拿自家同窗的文章。
顧南使喚起學生來,一點兒都不覺得不好意思——他老了,八十多的糟老頭子,馬上就要入土,現在不培養繼承人,哪里還有時間等?
看著顧安然挺直的背脊,顧南欣慰之余,也不覺有些悵惘,人的一生,總是與寂寞相伴,年少輕狂時,渴望同伴,奮力前行時,渴望對手,等到一生圓滿,又貪求后來者,好在,顧安然不錯,他也不算后繼無人,比其他人要幸運得多。
顧安然抱著一摞本子,乖乖在椅子上坐好,老老實實地認真拜讀。
顧南一生無妻無子,自從被沐七忽悠出來,還開了集賢館,要做就做到最好,大部分心思都花在學生身上,如今選了顧安然作自己的繼承人,準備把畢生事業交付,自然是要全方位地培養他。
數月下來,弄得顧安然已經習慣了被自家老師支使。
對面,就是一家叫‘茗香天下’的茶樓。
聽說主人是個前朝一個閑散王爺,因為沐家得了天下,他沒什么正事兒好做,就小打小鬧地弄了幾個店鋪,做起生意來。
豐朝的皇室宗親,別的本事沒有,但是附庸風雅,那都是本能,開個茶樓,從茶葉到飲用的泉水,泡茶的人,都是精選出來,再加上開在集賢館對面,每日都有不少來求學,來參觀的才子經過,自然生意不錯。
此時,二樓雅座上,就有一個年過半百的老人坐著品茶,如果說,顧南和顧安然明顯對金家大郎不是很感興趣,這個人,就似乎是專門來看京城八卦對象的。
他的目光也算不上專注,但偶爾瞥向那少年的視線,卻帶著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意味。他年紀按說還不到耄耋,卻已經滿頭漂白,臉上的皺紋,也是密密麻麻。
沐七緩步登上茶樓時,對上的便是這人略帶幾分空寂的眼神。
那老人扭頭,看向沐七,目光凝滯,略略驚疑,臉色也變了變,不過,隨即又恢復了漫不經心,扭過頭,坐正,再沒有把視線往對面樓上挪移。
沐七神態安然,臉上也帶著幾分笑意,頷首道:“有些日子不見,于老可好?”
那老人一笑:“勞王爺惦記,某還死不了。”說完,再也不看他一眼,往桌子上扔了一兩碎銀子,扭頭便走。
沐七不以為意,徑自落座,瞧了對面一眼,低聲道:“怎么?一向宛如閑云野鶴的于老,也想攪合進這潭渾水里…你覺得這少年如何?”
那老人的腳步一頓,繼續蹣跚著下樓,目光閃爍,他知道沐七是聰明人,既然在這兒看見自己,否認也沒有用,他心里一嘆——沐家的勢力越來越強,不愧是世家出身的皇族,與尋常開國的王朝不同,執掌天下的能力強出太多,也許,他不該受到蠱惑!
心中雖然思緒紛亂,可老人還是不動如山,只口中冷冷淡淡地道:“我不過是好奇,想看看這個被傳為天子血脈的少年,到底是個什么模樣。”
說完,再不肯與沐七搭話,一步步挪下樓去。
歐和正好與他擦肩而過,登樓坐在沐七身邊,笑道:“別人也就罷了,這事兒要是牽扯上他,怕是不好收場。”
他也是前朝的皇室宗親,說起來比水波高一倍,身份也差不多,母親是一位大長公主,從小錦衣玉食地長大,對豐朝忠心耿耿,慶朝建立之后,他比荊王,燕王那等以前仇家無數的所謂王爺,更得人心,朝野上下的前朝遺老,以他為首。
如果這件冒任皇親的事兒里,真有他的手筆,那沐家恐要千萬小心,這人可不是好對付的,即使這樁事兒他辦得很粗糙,似乎只是想給沐家添點麻煩一般,但卻代表了一個信息——他坐不住了。
歐和苦著臉:“咱們那位陛下希望那群人多蹦跶,好一網打盡,可——這一位不能算在其中吧?要是他也蹦,怕是要亂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