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天底下本就沒有千年王朝,要是我慶朝有一天…”
他還是希望,若是有一日,沐家失去這個皇位,他們家族,還是能留下一絲綿延下去的機會,不至于落到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的地步。
沐七戛然而止,搖頭失笑,“說到底,我還是為自己想得多些,為我的家族想得多些。我可不愿意后世子孫,把我沐家人當寇仇看待。”
要是他們現在真的意圖將世家趕盡殺絕,先不說能不能做到,縱是做到,怕也要兩敗俱傷,最大的可能,還是慶朝如豐朝一般,支離破碎,沐家如水家一般,不,甚至還不如水家,連保全族人性命的可能性都很小。
顧婉看著沐七復雜的神色,撲哧一聲,笑了,鬧了半天,這家伙也不是圣人,私心雜念眾多呢。
沐七一伸手,撈住顧婉的纖腰,另一只手不滿地去戳她尖尖的鼻頭兒:“你還笑,這個安意無所謂,至少現在,那小子那一套想法,根本達成不了,就算自己和大哥都支持他,想把根深蒂固的世家根除,想組建一個由皇帝一個人控制的朝堂,也不是三年五年,甚至是三十年五十年能成功的。你還是幫我想想,那個劉承風到底想做什么吧,難不成,他覺得安意的想法正確?”
怎么可能,劉家一向走的是中庸之道,算是四大家族中最低調的一個家族,歷朝歷代,都是嫡子中一人走仕途,需要在朝廷中占據一個重要且并不危險的位置,且走仕途之人不可為族長,族中其他子孫,多為名士。
就說顧南,本是天下知名的海內名士,被世人推崇。但與他同一個分量的名士,劉家先后出了六人之多。
劉承風為了家族,連他疼了幾十年的弟弟,說拋棄便毫不遲疑地拋棄掉。現在說他會贊同安意這等離經叛道的想法,殺了顧婉和沐七,他們也不會相信。
顧婉倚在沐七肩膀上,撫平他緊緊皺起的眉頭,失笑道:“何必想那么多,劉承風如何,與我們有什么關系。有舅舅在呢,還是讓舅舅去應付他!”
顧婉還算有自知之明,她本人其實算不上頂頂聰明的人,到現在為止,還算順風順水,不過是她三世為人,再加上從一開始,就沒有碰上某些多智近妖的人物。像劉承風那般,官至宰相,依舊腦袋清楚。\/\/\/\/緊要關頭,干凈利落地急流勇退的老狐貍,她還是少招惹為好。
此時已經夜深人靜,窗外秋風蕭瑟,沐延昭也略有些困倦,湊合著用了些夜宵,便拉著顧婉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第二天一大早。
沐七手底下的情報人員,就把安意的祖孫三代,都給扒了個干凈。
沐七和顧婉一邊兒吃一品齋新出爐的點心,一邊對安意的生平品頭論足。這純粹就是個很普通的人,和這個時代大部分庶子的生活經歷差不多。
生母是小妾,還是個不大得寵的小妾,生他的時候難產過世了,嫡母算是寬厚大度的,把他抱到身邊撫養。
自幼。安意的生活就和他那三個嫡出的哥哥差不多,嫡母對他還算慈愛,吃的喝的用的,凡是他哥哥們有的,都有他一份,表面上看算得上是一碗水端平。
當然,別人的兒子,和自己的兒子,那不可能真的一樣,吃的大體差不多,可三個嫡出哥哥,總會有各種珍貴輔食當零嘴,用的筆墨紙硯,也都不是公出的那些,一樣樣式的衣裳,三個兄長身上的零零碎碎,隨便翻出一件兒,就夠他每天從頭到腳換一遍衣飾,換上一年半載的。
這還不要緊,到了讀書的時候,他老老實實地去族學讀書,他的哥哥們只在族學掛個名,各有名士教導。
安意漸漸地便有些不滿。
他那時還是個孩子,又沒有學會‘偽裝’這一項高級技能,他是什么心思,別人哪能看不出來。
他的嫡母一看他這般,也有點兒膩煩,從來只有庶出子女討好嫡母,沒有做人嫡母的,要去主動討好庶子的道理,于是,他的待遇變得更差了,還都是差在他說不出來,只能感覺到的地方!
要是一開始,安意就沒被抱到嫡母身邊,要是他在外面,沒有因為半個嫡子的名頭,被人高看一頭,得到許多看得見摸得著的好處,要是他的性情溫和,不那般孤拐,大約也就沒有以后的事情發生了。
顧婉笑著搖頭:“看來,這是養了只白眼狼呢!”
當然,大約那位嫡母也不怎么在意!
安意的嫡母戚氏,是百年望族出來的世家閨秀,教養極好,養出三個出類拔萃的兒子,還養了兩個如花似玉的閨女,她的一生不可謂不成功,公婆喜歡,丈夫尊敬,三個兒子出色,可謂志得意滿,哪里又會在乎小小庶子是記恨還是感恩?
沐七的臉色卻有些不好。
安意這小子十三歲的時候,就偷偷用刀把他妹妹養的一只小貓給剝了皮,倒吊在他妹妹門口兒,結果嚇得他妹妹病得半個月沒有下來床!
安意當時還小,做事不夠周全,這事兒最后還是讓他父親給查了出來,他父親安偉大怒,狠狠抽了他一頓。
但安意關鍵時刻還是挺識時務的,嘴皮子也利落,痛哭流涕地說他知道錯了,他不是有意的,他根本不知道會把妹妹嚇病,內疚的很。
因為那會兒他妹妹病了,他確實看起來很關心,日日都要去問候,安父一時心軟,就饒了他,還為了安家的名聲,把這事兒給遮掩了過去。
若非如此,安意一輩子別想出仕,這年頭,最重德行,別說現在,就是亂世時,他身上留下這么個污點,任誰也不會用他!
當然,安家這點兒事兒,也就能瞞得住能力不強的一般人,何況,安意的父親想瞞著,安意的嫡母,又怎么樂意,這事兒,安家的奴婢們早就知道,就是被下了禁口令,也阻攔不住私下里流傳消息。
所以,真正頂級的世家大族和權貴,想查出來費不了多少力氣,這也是安意本身能力不小,卻始終入不了別人眼的原因之一。
沐七搖頭,他們家兄友弟恭,他這個做兄長的,更是十分疼愛小妹,實在想象不出,哪個當哥哥的,會這般嚇唬自家的妹子!
顧婉繼續看下去,忍不住皺了皺眉:“這個師曼?”總覺得這個人名也有很奇妙的熟悉感!顧婉對自己的記憶實在沒什么信心,她上一世就是個深閨婦人,知道的不多,時間又這么久了,過去的記憶越來越不清晰!
“師曼?沒聽說過。”沐七神色一動,“只是,看他才教了安意三個月,就讓這人從一個平庸無能的庶子,變得腦筋靈活,也算得上是一號人物,就知道,這人不簡單!”
說起來,安意還真是算得上比較幸運,居然遇到一位不錯的老師,是個在安家族學里代課了幾天的老先生,那人教書很一般,外表看來就是個老糊涂了的老酒鬼,因為和安家有點兒親戚關系,安意他父親也是個好心人,看他孤苦無依,就讓他暫住在安家別院,平日里干一點兒力所能及的雜活兒,領一份兒工錢養活自己。
有一回族學的先生病了,因為這個師曼平日里表現出來的樣子,像是個落魄的讀書人,先生就托他照看了幾天學生,也不用他教什么,只看著別讓學生在學堂里出事兒就好。
安家的族學很小,也就有那么十幾個學生,還年齡不一,也不怎么受重視,不過是讓家里不受重視的庶子有個讀書的地方,家里嫡出的,和比較受重視的庶子,自然會另外聘請先生教導,所以,師曼去代課,也沒人當回事兒!
但安意卻似乎看出師曼有不同常人的地方,那幾天對師曼甚是恭敬,還時不時地給他打壺酒喝,兩個人漸漸熟悉,師曼覺得安意還不錯,可能也是人老了,比較寂寞,偶爾就指點他一下,再后來,等師曼不在族學里代課之后,干脆把安意也給帶走了,似乎有把他當入室弟子的意思,日日帶在身邊教導。
安意本身不受人關注,師曼也就是個落魄的親戚,他們倆湊在一塊兒,根本沒人關注,一直到半年后,師曼病逝,安意準備了棺木,埋葬了他,還漸漸得顯露出與眾不同的思想來,安父心下不安,總覺得自己這個庶子有些離經叛道。
安家人才注意到這個師曼,覺得此人不簡單,只是人已經死了,安家就是想追究他帶壞了孩子的責任,也找不到人!
到底安意只是個庶子而已,安父感嘆了一陣子,也就不那么放在心上,只是,到底還是怕他惹禍,本來還打算給他謀一個官職,現在也罷了。
看完調查資料,顧婉笑瞇瞇收拾好,派人通通送到劉衎那兒去,結果,還沒到半個時辰,劉衎就急匆匆來到王府,臉上的神色古怪的要命,第一句話便是——“那個師曼葬在哪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