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宇的精力不濟,沒多久,就又上床睡下了。
王氏擰了擰手里的帕子,面無表情,緩緩起身,到外廳坐下,身邊的伺候的丫鬟小心翼翼地遞上一碗參茶。
王氏閉上眼,遲疑道:“表少爺又出去了?”
兩個貼身的大丫鬟低聲應了一句。
王氏的手一緊,臉色驟變,許久,才恢復平靜,皺眉冷道:“我聽說,表少爺傾慕一個外地來的女子,還為了她,傾盡千金?”
身邊的丫頭面面相覷,穿粉紅衣裳的桃紅低聲回道:“表少爺跟著了魔似的,日日去迎風客棧與那女子宴飲。”
“迎風客棧?”王氏怔了怔,迎風客棧別看名字普通,可不是一般人能入住的。
這迎風客棧的主人是樂安侯水波,聽說水波開這家客棧,不為賺錢,只是為了自己享受,為了建它,軟磨硬泡,把水澤的內庫都掏空了一小半。
里面有天下最好的廚子,天下最好的釀酒師,有從倚翠樓挖來的絕色歌姬,每一間雅閣,每一戶庭院客房,都是讓負責宮廷建造的大師設計,里面每一樣擺設,都價值連城。
可以說,尋常富貴人家的子弟想去消遣,三五日就可能耗盡家財,不是真正權貴人家,或者富甲天下的大豪商,見到迎風客棧的招牌,就是要退避三舍的。
“黃杰,居然去了迎風客棧?”王氏坐直了身體,臉色微變,“看來。那女子不一般,怪不得黃杰不依計劃行事!”
“夫人?”
王氏身體一震,吐出口氣,低聲道:“桃紅。告訴顧海波。以后表少爺再去賬上支銀子,就先支給他,不夠的,我事后補上。還有,告訴表少爺。讓他也不要冷落了顧婉。”
“是。奴婢這就去。”桃紅的目光一閃,似有些不屑,卻還是恭恭敬敬地應下。
讓黃杰魂牽夢繞的女子,姓水。閨名水清煙,十日前才從外地來到大庸,來的第一天,就入住迎風客棧。還占據了客棧里最富貴的迎風閣來宴客。
每日迎風閣里菜肴飄香,絲竹聲聲,歡聲笑語一片,來往的客人,有寧王府的世子,有鄭家的九公子,有羅家的玉面神醫,反正,滿座賓客都是一跺腳就能讓大庸震動的大人物。
本來像黃杰這等人,在這樣的席面上,恐怕連給人布菜的資格都沒有,他偶然聽族學里的狐朋狗友說到這樁新鮮事,也不過是羨慕一番,想著要是他能娶一個這樣豪富,還有如此人脈的媳婦,哪里還用在顧家受氣,恐怕早就飛黃騰達了。
卻沒想到,有朝一日,天上會掉下一塊兒大餡餅。
那天,他偶然聽族中幾個同窗好友談起京城的新鮮事,就說到迎風客棧的這位佳人,大家爭辯一番,都不知道此人到底是什么身份,如此大的面子,黃杰琢磨了半晌,甚至猜測,這女子姓水,乃是國姓,指不定是一位郡主。
下了課,黃杰想起聽到的那幾句閑言,不覺對水清煙更多了幾分好奇心,雖然迎風客棧是進不去的,但他還是未回顧家,直接去了迎風客棧對面的酒樓,叫了幾個小菜,喝起酒,順便在酒樓里打聽下消息,看看能不能找機會,給那些貴公子留下幾分印象,好為將來入仕做準備。
剛飲了幾杯,門外卻溜進來一個小廝打扮的嬌小女孩子,一進門,四處張望了下,便驚惶地鉆到黃杰的桌子底下。
沒片刻,外面就吵吵嚷嚷涌進來十幾個人,有貴公子打扮的,有家丁打扮的,還有丫鬟打扮的,即使是丫鬟,卻也是綾羅綢緞,滿身珠翠,其中一個公子,還是一身的朱色,這年頭,敢正大光明穿朱色的衣裳,那只能是王侯。
黃杰自以為眼力不差,雖然只是驚鴻一瞥,卻知道剛才那小廝,肯定是個姑娘,還是個很漂亮的姑娘,哪怕是粗布衣裳,也難掩她一身風華。
心里一動,黃杰本能地就說了謊,把外面這群人給騙走,才請自己桌下的女孩子出來,剛才沒看清楚,此時一見,黃杰一瞬間就覺得嗓子發干。
當然,不是因為這個女孩兒如何美麗!
誠然她是漂亮的,嬌容吹彈欲破,眼波溫柔如水,但比起顧家的兩個千金,顧婉和顧媛,還是有些差距,就是黃杰平日里見到的美女也不少,他是個很實際的男人,光是容貌美麗,很難讓他動容。
但這個外表只是小廝裝扮的女子,腰上隨意束著的腰帶,卻讓他嚇了一跳,那腰帶是紫色的,上面墜了一只飛燕形狀的水晶吊墜,薄如蟬翼,晶瑩剔透。
這吊墜黃杰認識,而且印象深刻,不只是他,估計所有還記得清和公主那一場盛大的婚禮的人,都不會不知道這一個吊墜。
當時清和公主出嫁,就在大庸東城清明門前,遙遙跪拜父皇,并將隨身的這一枚水晶吊墜,當場送給了來送嫁的好友,也就是現任鄭國公的兒媳婦,陳素柔。
因為在場圍觀的人眾多,口口相傳,清和公主的舉動也傳揚出去,黃杰當時站在最前排,他的眼力又好,清清楚楚地看見了那個吊墜的形狀,他對自己在珠寶鑒定上的能力,也很自信,事實上,在十二歲之后,他就再也沒有認錯過任何一樣珠寶首飾。
…能佩帶清和公主所贈之物的,那該是什么身份?
此人自然不是陳素柔,陳素柔已經年過三十!但是,能夠佩戴清和公主所贈之物,顯然,此人肯定與陳素柔關系密切,而且,還很有可能和清和公主相識,否則,陳素柔也不會把清和公主的東西交給她,這么說來,這姑娘不是名門望族的千金,就是皇室中人,無論怎么看,都是貴人一個!
黃杰忽然覺得,自己要轉運了,一顆心砰砰直跳…暗中打量了一下,此女明顯對周圍的環境非常好奇,目光純凈,臉上的神色,也一直懵懵懂懂,但禮儀極佳,行為舉止無不透露出高雅,這種雅韻,是融入骨子里的,毫無造作之情。
很明顯,這就是一個被家人寵壞了的名門千金,代表著很單純,很好哄,十六七歲的年紀,又正是春心蕩漾的時候!
黃杰的心一下子活泛起來,想起十年前那位寒門出身,卻因為郡主傾慕,一朝翻身,不到十年,就做到了左仆射的郡馬爺,他黃杰,怎么也不會比一個寒門小戶,除了皮相,什么都沒有的男人差。
果然如他所想,這姑娘單純無比,也對黃杰毫無戒心,沒幾句話,就被黃杰探出,這人就是在迎風客棧大宴賓客的水清煙水姑娘,是隨父親進京的,因為她年紀到了,她爹爹想在京城為她擇婿,這姑娘很得父親寵愛,甚至磨得她爹許諾,只要品行不差,夫婿隨她選擇,哪怕是寒門子弟,她相中了,她爹爹也無二話。
“可是爹爹說話不算數,來參加宴飲的人,都好無趣,個個都是所謂的名門公子,嫁給他們,還不是一樣困在另一個大宅子里,出不去門,那日子過得,太沒意思!”
小姑娘努著嘴,殷紅的嘴唇,微微上翹,一臉的嬌憨,黃杰面上帶著和煦微笑,輕聲寬慰,心里卻忍不住嘲諷――這世間果然毫無公平可言,他終日汲汲營營,就是希望出人頭地,過上人上人的好日子,可有些人,天生喊著金鑰匙出生,有父母為自己打算一切,卻偏偏還要不滿意,非想尋求刺激,想要去掙脫所謂的牢籠!
不過,沒有這樣單純好騙的女孩兒,也就沒有他想要的一步登天的機會了。
黃杰心下冷笑,卻是使出渾身解數,把小姑娘哄得暈頭轉向,不但通報姓名,臨走之前還戀戀不舍,說要自己帶著她游覽京城。
黃杰當然一口答應下來,接下去的幾日,更是領著小姑娘走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夜半夢回,黃杰做起有朝一日,鯉魚躍龍門的美夢之時,也忍不住感嘆,果然是不知人間疾苦的千金閨秀,花錢如流水,買東西根本就不問價的,這才幾天,他就為她花了幾千兩銀子,買的還是一堆亂七八糟,毫無用處的東西。
不過,想到這兩日,水清煙讓他參加迎風客棧的宴席,和那么多他曾經只能仰望的貴公子們同桌宴飲,他的心一下子火熱起來,別說幾千兩,就是一萬兩,十萬兩,他也不能露怯!
此時,顧婉卻沒有心思關心黃杰這只已經掉入陷阱的獵物,因為,今天早晨,本來已經大好的顧宇,病情忽然加重,整個人陷入半昏迷中。
顧婉和顧安然聽到消息,連衣服都來不及換,就急匆匆趕到正房。
一進門,就聽見王氏大聲的哭嚎,傷心欲絕,一見到顧婉,王氏的眼睛瞬間通紅,猛地站起身:“你還敢來,都是你,你安的什么心,給我家老爺煮的什么藥!”
顧婉皺眉,臉色一冷:“嬸嬸請慎言。”看也不看王氏一眼,擠開她便走到病榻前,近前一看,顧婉的臉色也不覺變了變――此時,顧宇的情況顯然不好,臉色潮紅,呼氣困難。
“你們給叔父吃了什么?”顧婉一轉頭,看到桌子上的魚湯,端起來聞了聞,怒道,“我不是說了,不能給師傅吃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