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影飄香,正是金秋時節。
大周山腳下,本來荒蕪的土地,如今已經是金燦燦的一片,好一派秋收盛景。
大半年的時光過去,郭家屯在涯州這片土地上落地生根,把村子打造成了鳥語花香的世外桃源,雖然外面依舊是兵荒馬亂,甚至比往年更慘烈,可是在這里,動蕩和離亂,似乎已離人們遠去。
顧家的書房里,燈火通明,顧婉端端正正地坐在桌案前,厚實的一疊書稿推到前方,她眼前擺著一個朱紅色的木制托盤,上面置著幾個精巧的小碟子。
鮮綠的小黃瓜,清脆可口,小巧玲瓏的蟹黃湯包,尚冒著熱氣。
顧婉輕輕地咬開湯包薄薄的皮,小口小口,細嚼慢咽地吃了四個包子,又一碗桂圓蓮子粥下肚,才心滿意足。
“錢嬸子的手藝是越來越好了。”
寶笙和寶琴,一邊端來漱口水,拿著帕子給自家主子清理,一邊撤了托盤。
寶琴見主子一副飽足的舒泰樣兒,不由道:“主子,大晚上的,您可少吃點兒,小心積食。”
顧婉擺擺手,隨手從桌案上拿起一疊書稿,雪白的宣紙上,清秀的正楷小字,墨香熏染,賞心悅目。
寶笙和寶琴不自覺都收了聲,在燈燭之下,安安靜靜地寫文章的顧婉,有一種莫名的氣質,讓旁人的心,都跟著清凈下來。
陳文柔是個好師傅,在學業上,她是對顧婉要求極為嚴格,功課從不肯少,尤其是打基礎的階段,但在確定顧婉已經把所有能通過反復練習學會并且熟練的知識都牢牢地掌握住之后,她出類拔萃的教學手段。就逐漸顯露出來。
最近半個月,顧婉上課上得非常愉快,陳文柔每天,除了檢查一下顧婉該完成的功課,就是帶著她出外郊游,會客。她選擇的客人,有名門大戶的當家夫人。千金小姐,也有寒門出身的尋常人士,甚至還有巾幗不讓須眉的女英雄,各式各樣,每一個人都有其獨特之處,絕不會讓人不喜,反正顧婉是交到不少好朋友,也玩得樂在其中。
除此之外,就是烹一壺香茗。帶著愛徒用最舒服的姿勢,坐在花園里,一邊兒賞風景,一邊給她講故事。
那些不為人知的朝野秘聞。豪門隱私,江湖瑣事,任誰聽了都會心驚膽顫的各種消息,都變成一個又一個有趣的小故事,輕輕松松地就從陳文柔的嘴里冒出來,顧婉一開始聽得滿頭大汗,后來就變成了津津有味。
到現在,兩個月過去,她也能高高興興嗑著瓜子,和自家師傅討論‘當今圣上為了得到婉貴妃。誅殺了他一向信賴的衛國大將軍陸逸。和達瓦族,塔塔爾部。唯一一個向往和平的三王子決裂,導致整個豐朝的統治土崩瓦解’,這究竟真的是為了紅顏美色,還是有什么更深入的內情;或者分析一下,鄭、周、劉三大家族,幾百年來,每一次的結盟與分裂,都有什么樣的目的,為了達到何等效果。
和陳郡主這樣彪悍的女人呆得久了,顧婉也養成不太把世家豪門放在眼里的性情,至于區區一郡主,是怎么知道這些隱秘的,陳文柔只要不說,她就不問,反正,顧婉算是徹底服了自家師傅,人家這一輩子,才是活得瀟灑且痛快,真正掌握自己的命運。
聽多了故事,某一日,忽聞陳文柔感嘆:“我一開始,讓人搜集這些八卦秘聞,其實就是太無聊了,咱們女人,又不能去青樓喝花酒,又不能總是騎馬冶游出去瘋跑,天天不是繡花,就是彈彈琴,看看書,最大的樂趣,也不過聽聽戲文,或者是翻翻游記,偏偏這些游記雜記,看一本兩本還好,看得多了,也厭煩,無趣,實在無趣…”
顧婉聞言,忽然就有點兒手癢,這個時代的娛樂活動實在太少了,紙張昂貴,印刷技術也不行,書籍多為經書典籍類,像話本什么的,也許說書人手里有些,但根本沒有流傳,文字還掌握在世家大族手中,提供消遣的讀物,根本不存在。
其實,自己閑來無事,寫一寫話本小說,也挺有趣的,至少,能豐富自己的生活。
顧婉跟了陳文柔這么長時間,別的學沒學到且不說,雷厲風行,是學了十成十,既然有了這樣的念頭,每天晚上,功課完成,她就開始寫也許是這個時代第一部小說作品。
她寫的是一部纏綿悱惻的傳奇故事,以蘇妲己為主人公,寫她和蘇部落的未婚夫,帝辛和伯邑考的愛恨糾纏,有傾軋,有掙扎,有宮闈秘聞,也有俠骨柔情,雖然是悲劇,但是,她卻用的喜劇的手法來寫,至少,顧婉寫的時候,是眼中含淚,笑著寫完的。
這部小說,雖然沒給別人看,但顧婉還是信心十足,覺得自己寫的不差,畢竟,有師傅認可的東西,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才寫了不到三分之一,陳文柔就看得捧腹大笑,笑過之后,又忍不住熱淚盈眶,十分喜歡,最近為了顧婉能好好地把它寫完,連功課都留的少了。
寶笙、寶琴還有沫兒,幾個小丫頭也喜歡自家主子的文字,時不時地混在書房,借口伺候文墨,總想著先睹為快,以前寶笙、寶琴還好,沫兒是一看書本就頭痛的,到是喜歡給顧婉學算術,總拿著柳木頭打的算盤撥弄。
顧婉正審閱書稿,寶笙、寶琴站在旁邊偷看,忽聽門外傳來錢嬸子的聲音――“大郎,您怎么回來了?集賢館今兒放假?”
只片刻,大門洞開,顧安然大踏步地進門。
顧婉放下書稿,回頭笑道:“大哥,怎么這么急?慢一點兒,寶琴,給大哥倒杯茶…”
寶琴點點頭,急忙捧了杯茶過去。
顧安然的臉色甚是難看,目中隱約帶著暴怒,顧婉怔了怔,不由驚訝,她家大哥一向溫和,鮮少動怒,今天這是怎么了?
“我能不著急?婉娘,你看沒看叔父來的信?”顧安然走到桌前,結果寶琴遞過來的茶,一口喝干,才怒道。
顧婉挑眉,搖搖頭:“是叔父來的信,我便直接讓王大送去給大哥了?怎么,叔父信里說什么?可是顧家出了事!”
這陣子,他們和堂叔顧宇聯系上,信件來往頻繁,幾乎每月都有一封,顧宇信中所言,自己的身體狀況不大好,十分關心兩個侄子侄女的生活,還想著讓顧安然盡快去一趟大庸,一來是和方家小姐的婚事,二來,叔父覺得顧安然年紀大了,可以承擔家業,想要把顧風留下的家產,分給顧安然。
只不過,最近外面實在不太平,集賢館的學業也還沒完成,顧安然一直沒有機會出行,其實心里對這個叔父還是很關切的,每一次送信,都會尋一些調養身體的藥方和上好的藥材,兩人的關系也越來越親近,這陣子,每逢說到叔父,顧安然都是很親近的自家人口吻。
顧安然拿出一封信,摔在桌子上,怒道:“婉娘,你自己看!”
顧婉詫異,從善如流地拿起信來,打開細讀,一讀,便忍不住皺起眉頭,信居然不是叔父所書,而是她那個嬸嬸寫來的。
讀完信,顧婉的臉色也是變了變,眼角眉梢帶了幾分薄怒,恨恨道:“荒唐,我怎么不知道,我居然和王氏的外甥指腹為婚?”
一聽‘指腹為婚’這四個字,顧安然氣得渾身哆嗦,“那個黃杰是什么東西,真當我不知道不成,我好歹也在大庸讀書多年!”
要真有指腹為婚之事,為何嬸嬸以前不曾說過?
當年他在大庸求學,也曾經擺放過嬸嬸,那時叔父不在京城,出外行商未歸,嬸嬸雖說未曾直接將他趕出家門,卻也極為冷淡,根本就當沒他這個人,以至于三年來,除了逢年過節,他送上節禮,不失禮數之外,再不肯踏入顧家祖宅。
那個時候,那位嬸嬸可不曾說她的外甥與自家妹子有婚約,現在只憑空口白話,就想要他把妹妹嫁給那品性惡劣的黃杰,怎么可能!
再怎么說,王氏也只是嬸娘,不是親爹、親娘,他妹妹的婚事,還由不得這個女人做主!
“大哥,你先別急,坐下歇歇。”顧婉蹙眉,低聲道,心里有些奇怪,上輩子她可沒遇見這種事兒,她記得,上輩子黃杰是娶了一位姓武的商女。
黃杰,字環峰,是王氏庶出妹妹的兒子,黃家以前就不是什么高門大戶,只是尋常殷實人家,后來天下大亂,黃家也破敗了,王氏的妹子,就帶著兒子投奔了姐姐。別看王氏對夫家的侄子侄女狠心,對她的娘家人,卻是不錯,雖然只是個庶出妹妹,卻也照顧周到,還讓黃杰進入顧家的族學里讀書,黃杰也出息,才學不錯,深得先生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