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安然是絕對的‘受寵若驚’,把顧婉私藏的一瓶紅葡萄酒都拿出來分享。
醇香的美酒,在琉璃杯中,晃出耀目的色澤,顧南舒舒服服地坐在涼亭里,一邊轉動酒杯,一邊長嘆:“好酒,芳香醇烈,到比宮廷佳釀,還有滋味…”
葡萄酒,在豐朝達官顯貴眼中,并不算珍貴,可像顧家這般汁液晶瑩剔透,不顯渾濁,香味醇厚的,卻是罕見。
顧南覺得,自家這個小徒弟出身來歷不簡單,其根據就在此,也只有真正有傳承的世家大族,像飯食,酒水,才有自己的獨門手藝,只傳子孫,秘不示人,要真正培養出一個貴族,那至少也要三五代人努力…
一開始,顧婉也就是照著買來的方子釀造果酒,手藝日漸純熟,又逢沐延昭那小子新近從高昌國得了不少上品的好葡萄,巴巴送來討好小美女,再看一眼自家花園暖棚里的葡萄藤架子,一時心動,就著手開始釀造葡萄酒。
失敗了兩回,不是色澤不鮮亮,就是味道不醇厚,最后還真給她釀成,出來的成果,居然不比后世酒廠出品的差多少。
顧安然嘗到美酒,大呼不可思議,顧婉卻沒覺得有什么不正常,一來自己的手藝不錯,有點兒天分,二來方子是好方子,葡萄也是從商場里選購的,適合釀酒的,想不成功都難。
雖然美酒誘人,但此時此刻。永遠以自己‘酒鬼’的身份為榮的顧師,卻難得沒有把心思放在酒水上面,漫不經心地品了口,皺眉道:“文泰,文韜的病始終不見好。”
顧安然進入集賢館之后,因為早年夫婦雙亡,一直不曾取字。又已經成年,顧師就做主,給他加冠取字。顧師親自為他取字,還讓顧安然高興了好一陣子。
顧安然一怔:“怎么會?我妹妹的藥方很有效,咱們涯州不少染上疫病災民。病情都好轉了。”那位韓公子的條件,可比外面的流民好得多,有名醫診治,專人照顧,吃喝用度都是最好的,按說,早該痊愈才對。
顧南苦笑。韓家那位聽聞心頭肉生病,匆匆趕來來的二夫人,一顆心都掛在韓落身上,顧家送藥方來。她一聽說開藥方,送藥的是個十二歲的小姑娘,當場就把藥方給擱在一邊,藥丸子更是連看都沒看一眼,只把希望放在從大庸帶來的名醫身上。
這位薛澤。薛神醫的嫡傳弟子,也確實是有本事的,讓韓落的病情有所緩解。
可韓落本就是從娘胎里帶出來的病癥,身體虛弱,他這種身體,要是一直安安生生地在家里過紈绔公子的富貴生活。不勞心,不勞力,也不去想什么學文習武,功成名就,永遠保持愉快舒暢的心情,那或許還能活得長長久久,但他偏不,非要勞心勞力地苦讀詩書,尤其是到了集賢館,因為有一個顧安然在旁邊,更是一門心思努力,非壓顧大郎一頭不可。
不止如此,他還為了所謂的愛情,日日夜夜牽腸掛肚,不得好眠,就這樣下去,好生生的健康人也得垮掉,何況是他!
再加上,最近他心里藏了一樁事,一樁把他折磨得不得安寧的大事,瘟疫來襲,以他的身體狀況,想不病都難!
顧一清含含糊糊地把韓落現在的情況一說,也有些不好意思:“這不聽說你們家小娘子的方子管用,我才說用藥試試,反正薛神醫的那位弟子,如今也焦頭爛額了,這藥給他灌了兩天,確實有用,可那小子還是病病歪歪的,一直不見好。”
顧安然恍然:“先生的意思,是讓舍妹去給韓公子看看。”
顧一清連忙點頭,一開始他是打算書信一封,請薛澤來一趟,可薛澤行蹤不定,也許等人找到了,韓落早就魂歸黃泉,至于無論怎么看都是最好人選的那位藥王陳伯,他連想都沒敢想,那個倔強老頭,與鄭、韓、張、周,四家,可是有深仇大恨,讓他來看病,別說他不會答應,就是答應下來,估計韓二夫人也不敢讓他看。
這只是小事一樁,顧師親自來請,顧婉自然沒有不答應的道理。
乘車來到集賢館,顧婉還是第一次進入集賢館內部,頗有興致,舉目四顧,果然一如外界傳言,處處簡陋,連韓公子住的竹樓,也是歪歪扭扭,仿佛隨時都要坍塌一般。
顧安然扶著妹妹下車,一抬頭,就看到六個大丫鬟簇擁著的,滿頭珠翠的貴婦人。
“是顧家小娘子吧?麻煩你了。”
“哪里,小事一樁,還是讓我先看看病人吧。”
在小樓門前等待的是韓家的二夫人,也是韓落的親娘,四十幾許的年紀,眼角早有了細紋,人卻如弱柳扶風,婀娜多姿,頗有風韻。
韓二夫人顯然滿心都是寶貝兒子,聽顧婉這般說,連忙帶路,把人領到韓落的病榻前。
疾病的的確確摧毀了韓公子的身體,簡直枯瘦如柴,不過,人到醒著,半靠在床上,青白的手捧著濃黑的,味道難聞的藥汁,一口灌進嘴里,輕輕咳了兩聲。
二夫人連忙拿出手帕,細細地替他擦拭額上的細汗。
韓落也很乖順地任她作為,眼睛里隱隱約約現出一抹愧疚,“娘,孩兒沒事,藥都喝過了,今天也沒有嘔吐…”
二夫人眼睛一紅,這兩天,韓落只喝了一點兒米湯,一時大汗淋漓,一時又冷的打寒戰,看著兒子難受,她這個做娘親的,恨不得以身代之:“好孩子,娘請來了顧家小娘子給你看病,涯州鬧瘟疫,就是她給出藥方,活人無數,我兒的病,肯定也能治好。”
韓落一怔,抬頭看見顧婉,臉上閃過一抹古怪的神色,目光閃爍,仿佛不敢正視。
顧婉頓時驚訝,這人似乎不像傳言中的那位高傲公子,心里雖然奇怪,顧婉還是老老實實地墊上絲帕,給韓落把脈。
把完脈,又看了藥方,顧婉略微沉吟,道:“韓公子的病情已經得到控制,只是,目前喝的藥物,藥效不大足,這才遲遲未愈。”
這個時代,越是名醫,越是下藥求穩,尤其是薛神醫這一派,向來是不喜歡急功近利,劍走偏鋒,開的藥,一向是四平八穩,就連顧婉給官府的方子,也被稍微改動了一下,使得藥效更溫和,這才肯給人服用。
如此治病,對于慢性病,當然沒什么問題,也安全,但是,對于急性病,就有點兒不妥,很容易拖延病情。
韓夫人聞言,臉色大變,急道:“那…那可如何是好,小娘子,您千萬要救救我的落兒!落兒從小身子骨就不康泰,哪里受得住這般折磨!”
怎么看都是貴婦人的韓二夫人,哭的眼睛紅腫,滿面焦急。
顧婉想了想,道:“我祖上傳下一些藥丸方子,對急癥效果很好,早先大哥已經送了過來,現在看,韓公子似乎未用…如果夫人信得過我,到是可以給韓公子服下。”
二夫人一怔,訕訕道:“那藥丸…實在抱歉,奴家一不小心,便給弄丟了。”
顧婉挑挑眉,一想便知,肯定是韓二夫人覺得她的藥丸子賣相不佳,又是個不知名的小姑娘送來的,恐怕已入手就給扔了,哪里敢讓他們家的寶貝兒子服用,大戶人家對入口的東西都很謹慎,更何況是藥物,這到沒什么不對。
顧婉也不說破,干脆留下了一顆藥,就告辭離去。
至于對方吃不吃,拿給別的大夫查驗,會不會查驗出什么東西,就真不干她的事兒,反正她該盡的心力,已然盡到。
第二日,韓二夫人就再次登門,這一次行為舉止更是客氣了三分,還攜帶重禮,晚上韓落又發了病,而且相當嚴重,甚至驚厥過去,韓二夫人顧不得讓大夫檢查顧婉的藥丸,病急亂投醫,就給兒子服下,沒想到,一夜過去,韓落的狀況就好了許多,早晨,甚至還喊餓,喝了一碗粥。
顧婉笑了笑,對二夫人的千恩萬謝,也沒放在心上,這病,當然不可能那么快就好,不過,西藥和中藥比,一大特點就是見效夠快。再加上這個時代的人還沒什么抗藥性,不必肌肉注射,口服抗瘧原蟲的藥物就可以了。
再次給了二夫人一瓶藥,這一回,不顯眼的藥丸子的待遇,明顯和以前不同,第一時間就讓二夫人珍而重之地收好。
果然,又過了兩天,就傳來消息說,韓落已經大好,能夠移動,如今只需靜養,韓二夫人已然把人接走,走得雖然很匆忙,但臨走之前,還托顧師給顧婉送來大筆的謝禮。
顧婉也不客氣,高高興興地收了,就當是診金。
病人痊愈,集賢館也正式開課,顧家的重新回歸正常生活。
只是,這個正常,僅僅是尋常百姓家,多雨的夏日還沒有過去,就傳來水澤病重,昏迷不醒,朝中大臣懇請太子監國,而齊王殿下,懷疑父王是被謀害,起兵入京,號稱要清君側。
顧婉聽見寶笙和寶琴一臉無奈地說起這個消息,感嘆著這場變亂要持續多久的時候,正坐在桌前,對這一本從自家師傅那兒討好的字帖練字――表面沒有絲毫不妥,心里卻是乍然緊張起來,別人不知道,她卻是知道的,長達三年之久的戰亂,終于開始。
在景天二十年十二月初八,定國公世子沐延旭,攻入大庸,宣布新朝成立,定國號為慶之前,這天下,是難得太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