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延昭笑了笑:“你的聽力真好。”
果然,大門洞開,一個面目威嚴,一身正氣,三十歲上下的男子出現在門口,蕭易如和她的六哥,緊隨在他身后,都神情惶恐,臉色煞白。
那男子一看到沐延昭,眼睛里便閃過一抹怒色,隨即黯然,回過頭,看著蕭易如,臉上浮現出隱隱的失望之情:“七娘,你這是把我蕭家往絕路上逼…恐怕,你我三人,還有我身邊的十幾個護衛,這一次,都要魂歸黃泉。”
“大哥…您怎么…胡言亂語。”蕭家老六一時間摸不到頭腦,“我們不就是綁了個沐家的小子,又沒拿他怎樣,只是七娘想要出口氣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何至于說什么生死!”
蕭大郎苦笑,看著這兩個被爹娘寵愛到無法無天的弟妹,嘆道:“告訴大哥實話,鼓動你們這么做的,是不是中書令陳昊?”
蕭六郎嚇了一跳,把頭一縮,咕噥道:“陳大哥和我只是心疼七娘,不愿意她多年苦心都白費罷了,再說,蕭家要和沐家結盟,憑什么犧牲七娘的幸福?”
一聽六郎的話,蕭易如猛地抬頭,一臉的驕傲和倔強,眼眶隱隱發紅。
蕭大郎收斂了笑容,他是蕭家頂門立戶的長子,平日在弟妹面前,極具威嚴,此時板起臉,六郎和七娘面面相覷,到底不敢多言了――“小六,七娘。你們和陳昊交好,那你們可知道,陳昊和沐家是什么關系?”
蕭易如怔了怔,遲疑道:“當然知道,陳昊的娘親,是定國公沐放嫡親的妹妹,說起來延昭見了陳大哥。還得叫一聲哥呢。我第一次與陳大哥見面,正是在沐家…”
蕭六郎也挑眉:“這次,陳大哥說這家伙還欺負七娘。還惹了陳大哥的娘親生氣,無論如何都想給他一個教訓,讓他長點記性。我這個當兄弟的,當然不能袖手旁觀!”
聽六郎振振有詞,蕭家大郎忍不住敲了敲額頭,扭頭看沐延昭,沐延昭臉色平平,并無半分意外,聽人提起陳昊的名字,也不曾有半分動容。
蕭大郎不由心中暗贊,都說沐家人個個都是杰出之輩,果然。哪怕最無名氣的七郎,也氣質穩重,非尋常人可比…要是小六有這份功力,他也不會如此左支右絀,出了大事。連個商量的人都找不到。
“小六,七娘,你們是不是把要走的路線,都告訴了陳昊。”
“是陳大哥來信,說安排好了,要我們一路帶沐延昭去楚州…大哥。到底出了什么事,您就別賣關子了。”蕭六郎看他大哥臉色難看,也不由有些惶恐。
蕭大郎卻是當機立斷:“我們馬上走。“
顧婉本來還縮在角落里,低眉順眼的裝木頭人,這會兒已經迅速一只手扶住沐延昭,另一只手把薄被往他身上一裹,飛快地奔出門,上了蕭大郎乘坐的馬上,動作利落地蕭易如都沒反應過來!
馬車一路從小道上奔馳,骨頭都差點兒因為顛簸而散架,沐延昭牢牢地把顧婉護在身邊,盡量撐住她因為坑洼的道路而搖擺的身體。
坐慣了減震狀況良好的馬車,現在坐這雖然算不上破爛,卻遠遠不夠舒適的車,沐延昭都覺得有點兒難受:“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啊,婉娘,委屈你了。”
顧婉摸了摸沐延昭的額頭,不怎么熱,又給他把了把脈,情況到還算好,已經沒有大礙,從袖子里掏出一支竹筒,把里面的水遞給他喝。
這水苦的厲害,沐延昭一口吞了進去,整個眉頭都攢起來,眨著一雙大眼睛,可憐巴巴的。
他天不怕地不怕,卻最怕苦,小時候經常生病,需要喝各種苦藥湯,喝得多了,就越發膩煩,到年紀漸長,他已經是不到萬不得已,輕易不肯喝藥。
顧婉失笑,伸手整理了一下他越發凌亂的發鬢。
不是顧婉不想把整個藥片喂給沐延昭,只是他們都是‘肉票’,到哪兒都有眼睛盯著,兩個人由經常被灌了迷藥,昏昏沉沉地趕路,顧婉清醒的時候,沐延昭又是昏睡狀態,牙關緊咬,就顧婉那一點兒力氣,掰都掰不開,萬不得已,她只好用碗筷把藥都碾碎了,下到沐延昭喝的湯水,米粥里面,喂給他喝,既容易下口,也比花花綠綠的藥片更不引人矚目。
沐延昭顯然知道顧婉的小動作,卻從不曾點出來,也不問這藥粉是怎么來的――這一點兒,讓顧婉也很驚訝,她還想著,沐延昭一發現自己動的手腳,就算不至于懷疑自己下毒害他,怎么也會詢問一二,畢竟,他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個粗枝大葉,不知道小心謹慎的男人。
或許,他只是知道,自己是‘藥王’陳伯的弟子,覺得自己隨身攜帶藥物,也是理所當然,但是,顧婉還是喜歡沐延昭這份不說出口的體貼。
沐延昭和顧婉‘耳鬢廝磨’‘你儂我儂’,至少,在蕭七娘眼睛里是親密的很,可她被自家大哥壓制,也不敢多說什么,只乖乖地坐在馬車上,惡狠狠地瞪著顧婉。
對于這樣的視線,顧婉早已免疫,完全地視而不見。
蕭家大郎也看出自家妹子的心思,心里難受,要是可能的話,他也希望自家妹子得償所愿,但這種事情,本就強求不來。
如今,蕭六郎帶著十幾個護衛騎馬而行,其他的人手都是兩兄妹雇的,如今已經給了銀錢散去,蕭大郎,蕭七娘,還有沐延昭和顧婉同乘一輛馬車,幸虧馬車足夠寬敞,坐了四個人,也并不顯擁擠。
沐延昭看了蕭大郎一眼:“你不是在大庸?”
“著了道,米管事說七娘逃婚,我一著急,就連忙封鎖消息,追了過來…等趕到徐州,才發現不對,這是有人故意做局。”
蕭大郎見沐延昭的精神不錯,也稍稍放下心,笑道,“陳昊真是個聰明人,這個局雖然簡單,卻很有效,蕭家的人殺了沐七公子,陳昊挺身而出,除掉綁匪,還包括我這個蕭家嫡長子,沐家肯定不會善罷甘休,尤其是你大哥,絕不可能放過殺了他弟弟的兇徒,而陳昊呢,他為七公子報了仇,指不定還能趁蕭家混亂的時候,一舉吞并蕭家,還能得到沐家上下的感激,無論怎么算,都是陳昊得利!”
蕭易如越聽,臉色越難看,氣憤不已地咬牙:“大哥,你胡說什么,陳大哥是個好人…”
兩個人都不理會她,沐延昭面無表情,抿了抿唇角:“我記得半年前,陳昊家有一筆賑濟災民的善款被搶劫了,他肉痛的很,一反往日的低調,帶著人四處剿匪,連我大哥都說,難得能看到他上躥下跳,焦頭爛額的德行…所以,哪怕現在陳昊帶著人,把綁架我的綁匪一舉殲滅,也并不奇怪。”
“只是,你大概已經不堪忍受綁匪的折磨,傷重身亡了…也就是說,我們是有死無生。”蕭大郎嘆了口氣。
馬車里再次沉默,一行人根本不敢在以前約定好的落腳地點停駐,夜深人靜,也只好棲身荒野,用過簡單的晚飯,沐延昭坐在火堆旁,閉目養神,夜里風冷,他睡不著,一睜眼,卻見顧婉也坐在火堆旁邊發呆,不由靠過去,笑道:“怕嗎?”
這是沐延昭第二次問她怕不怕,顧婉挑眉:“我知道,你不會死在這里。”
沐延昭目光閃爍:“對我這般有信心?”
顧婉笑了,視線從沐延昭越來越凌亂破碎的衣袍上掃過:“沐七公子,總不會坐以待斃。”
望著在火光下越發明麗的佳人,她的笑容溫婉,這一路行來,她不吵不鬧,不慌不亂,表現出來的,永遠是低調安分無害的一面。
沐延昭忽然有一種莫名的沖動――在他認識的女子中,顧婉并不是最出類拔萃的,他不是一個沒見過世面的男人,名門淑媛,青樓名妓,各種各樣獨具風情的美女,他都見多了,可是,只有在面對她的時候,他才會清晰地感覺到自己情動難自已。
無論這是不是愛情,但是,他渴望呵護她,擁有她,這是事實!
也許在夜幕下,人的欲望總是極容易釋放出來,沐延昭看著在火光下閃爍著說不出光澤的佳人,伸出手,放在她冰涼的面頰上,細細摩挲。
顧婉也沒有掙扎,她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看沐延昭,這個男人長得真好看――女人果然是視覺動物,如果是腦滿腸肥的粗魯漢子做出同樣的動作,她恐怕早就一巴掌甩了過去,可是,現在,做出如此舉動的是沐延昭,她就只感覺到熱氣升騰,一張臉,瞬間通紅!
“我…”顧婉剛想開口,遠方忽然有馬蹄聲傳來,守夜的護衛慌亂地跑動,不遠處,蕭易如嚇得尖聲大叫!
“七娘,你上馬。”蕭大郎臉色鐵青,一把將蕭七娘抱起來,扔到蕭六郎的馬上,又招過來三個護衛,“護著他們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