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便是陽春三月,苦冬終于熬過,整個涯州一派朝氣蓬勃的景象。
雖只短短數月,顧家卻已大變了樣,大片的荒地開墾,水渠縱橫,郭家屯的父老鄉親辛辛苦苦地趕到,正好沒耽誤春播。
顧婉入學兩個月,就已經成了陳文柔最得意的弟子,雖然,她的弟子統共只有二人,其中一個是年僅十歲的沐家八娘,茹蘭,另一個就是顧婉,本來據說,還有蕭家的七娘易如,但不知怎么的,年前蕭七娘忽然病重,只好臥床休養,入學的事,只能推遲了。
陳文柔也沒再挑選新的學生,顧婉拜師簡單,幾乎沒費多大的力氣,卻不知道,不獨涯州,整個豐朝有多少妙齡少女,欲求一晤而不得…
“我說,我看那顧媛的字畫也算不上多好,寫的詩文不過是無病呻吟,傷春悲秋,偏偏自以為很了不起,眼睛長在了頭頂上,說她是大庸第一才女,肯定是那些文人士子們貪花好色,咱這次來給師傅拿藥,順便替顧宇,給他侄子、侄女捎個信兒也就算了,可千萬別和這女人處得太近,否則,一準兒少活三年…你到底聽沒聽我說話?”
樓音灌了一口茶水,潤了潤說得口干舌燥的嗓子,一扭頭,就見自家師弟跟做賊似的,偷偷摸摸把窗戶掀開一條細縫兒,正半趴著偷窺。
他湊過去一看,外面草木扶疏,相當凌亂的小院里,只有一個穿著鵝黃色小襖,淺粉色百褶裙的少女。正坐在葡萄藤架子下面縫補衣裳,這姑娘的動作嫻熟而優雅,雖然只是坐在這么一個破落的小院子里,卻是儀態完美,仿佛置身于金碧輝煌的宮殿。
樓音看得呆了神…不過片刻工夫,那件藍色的粗布上衣就變得熠熠生輝。破口處被補上一塊繡著江南山水的補丁。很精致,針腳細密…
樓音揉了揉眼睛,怔然道:“我記得昨天晚上陳伯還穿著這件兒上衣跟咱們一塊兒喝酒來著,你當時還說陳伯太不講究。哪有衣裳磨得發白,破了好幾個口子還穿著的,又不是買不起新衣…呃。是這件兒吧,還是陳伯買新的了…”
看看人家那補丁,那哪是補丁啊。簡直是把山水縮于方寸之間,堪稱藝術品,若有書畫大家看見,恐怕會感嘆當浮一大白了,這衣裳被如此一改,除了料子差些外,完全能放進江南最好的成衣鋪子里面。哪怕售價十兩紋銀,估計也是供不應求的。
“這姑娘是誰?”
樓音眼瞅著院子里的小姑娘把衣裳收好。利利索索地拿著掃帚把院子清掃得干干凈凈,又進了廚房,不一會兒,以他敏銳的感官就聽到廚房里響起鍋碗瓢盆的碰撞聲。
“只知道是陳伯的徒弟…聽說這姑娘在那位陳文柔,陳郡主的門下讀書,大約是哪一個世家的千金小姐…”
王凱一邊說,他的肚子一邊咕嚕嚕地亂響,樓音偷空看了他一眼,就見自家師弟望著廚房的眼神兒,跟自家嗜酒如命的師傅兼義父看著師母收藏的百年陳釀是一樣的…一雙眼里冒著宛如惡狼一般的綠光。
“你至于嘛,我說師弟,你不會是…看上那姑娘,打算討來做老婆?”
樓音調笑道,他只是開玩笑,卻不曾想他師弟聞言居然皺著眉頭,仿佛開始考慮這種可能性,到把樓音嚇得趕緊一巴掌拍在弟弟肩膀上,“兄弟,你還真敢想…別忘了,你小子有個身份高貴的未婚妻在,你要是敢動花花腸子,蕭家那位潑辣七娘,不生吞活剝了你才怪!”
樓音這話說完不過小半個時辰,等他嘴里塞滿了顧家姑娘送來的早飯――簡簡單單的蔬菜卷之后,立時就道:“唔唔,好吃…你娶了她吧,看看,多好的姑娘,一瞧就是正經的書香門第出來的千金,長得又漂亮,還很有福相,不比那個吃著碗里的,看著鍋里的蕭七娘好得多…明明蕭家年初就攜恩逼你訂親,可那女人居然還是圍著沐家那公子哥兒轉,也就師弟你心性好,不與她計較,換了旁人,早就退婚了…”
“最要緊的是,就人家這做飯的手藝,比那號稱神廚的方享,方老頭只好不賴,你要是娶了她,就等于咱們天天能吃上天下第一的上等美食。”
這師兄弟兩個說的自然是玩笑話。
顧婉此時也無甚心情聽兩個陌生人玩笑般的贊語,她很忙。她替陳伯收拾完東西,還得趁著自家的郡主先生沒發現,趕緊溜回去。
陳文柔待顧婉極好,雖然她并不在陳家常住,卻還是專門給她準備了一處院落,有前后兩進,園子精致萬分,樹木花卉都是珍品,還專門替顧婉架了秋千,后院是兩層精心打造的小樓,前殿也恢弘氣派,十余名丫鬟老媽子,就專門伺候顧婉一人,有負責給她梳頭的,有負責準備衣物的,有專門替她按摩的,還有調理身體的…
供顧婉小住的竹樓,是陳文柔親自準備的,屋內每一樣器具,都為精品,各式造型大方的家俱,床榻,桌椅,櫥柜,全是按照顧婉的喜好打造,造型清雅,黃花梨木的妝臺,以前是陳文柔自己用的,先太后當年所贈,只因覺得此物更襯顧婉的衣裳,便擺進顧婉的房間。
幸虧顧婉不知道,否則不是受寵若驚,而是要飽受驚嚇了。
縱使院主人顧家小娘子不在,室內精致上等的好香,也時時熏染,房間更是每日打掃,決不讓主人有半點兒不舒適之處…
就算陳文柔從沒跟顧婉說過什么,可只看細節處,顧婉也覺得,自家這位女先生待她太過,好得讓人心里難安,若顧婉只是一個真正的十一歲小姑娘,也許不會想那么多,只會慶幸,只會陶醉在別人的寵溺中,顧婉卻知道,這里面必有緣故。
只是,陳文柔明顯沒有惡意,待她也發自真情…這一點兒,顧婉還看得出來。所以,既然對方不說,她也就不問。
顧婉從后院的角門溜回,剛一進屋,就看見自家先生歪在椅子上看書,頓時一縮頭,笑了。
陳文柔抬眸,細細端量了愛徒一眼,拉過她的手,皺眉道:“又去伺候人?你這孩子…我生怕你保養不好,你到上趕著去給人家干那些粗活…”
顧婉只是笑,低聲道:“也沒有多少事,不要緊的。”
這些日子,陳文柔找出一大堆據說是宮里娘娘們常用的養顏補品,藥水藥膏,給顧婉全身來了一次大美容,尤其一雙手,更是精心養護,可以說,在陳家,顧婉拿的最重的東西,就是茶杯,書本之類,其它什么都不讓做,和集賢館的做派大相徑庭。
按照陳文柔的想法,名門淑媛,都是十指不沾陽春水,否則,上哪里去膚若凝脂去!
顧婉到不大在意,她也經常保養皮膚,也看重美貌,沒少買護膚品,但可不覺得,真一點兒事情不做,把一雙手養得柔若無骨,一絲瑕疵也無,有重要到連盡些心意,以求拜得名師都不行了,弟子伺候師傅,本就是應該。
陳文柔一見顧婉的表情,就知她聽不進去,只能苦笑:“我這是自己搬石頭砸自己的腳,當初就不該給你推薦那個老頭子!”
顧婉當時初來上課,陳文柔便問她,除了閨秀必須上的課程,她還想另外學哪一門技藝,就如沐茹蘭除在陳文柔這里讀書之外,還要學騎射,她也覺得,女孩兒們多掌握一兩門技能,對將來大有好處,顧婉想也沒想,就說想學醫――她想學醫也不是一年半年,只是一直沒有門路,此次聽陳文柔問,就求先生給她尋一個好師傅。
陳文柔一心想給自家愛徒最好的,挑選的師傅自然也要是名醫國手,可薛澤又不在,想了半天,陳文柔終于想起一個人――便是正在涯州隱居的陳伯。
這人以前就不求聞達,現在更是早就少有人知道,如今他除了給鄰里街坊看看小病之外,并不常給外人看病,只靠采藥,賣藥過活,可他的醫術,卻是連神醫薛澤也嘆服,兩個人曾經切磋過幾次,據說不分上下。
卻沒想到,陳老頭年紀大了,性子也越發古怪,連陳文柔的面子都不給,說是不收徒弟,就是不收,誰說都不行,陳文柔一氣之下,甩手就走,心下打算,就是將薛澤那老倔頭給請來,也不讓愛徒受陳老頭的氣。
可顧婉一聞見陳伯身上的藥香,又看了他院子里的一小片藥園,再琢磨了一下陳文柔說起過的,這位曾經被行內人稱為藥王的神醫名聲,卻是來了興趣,從此經常往陳家的破院子跑,給他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兒,要不然就在他制藥的時候給打打下手。
這才不過半月,就成果斐然,至少,陳伯已經開始細心指點顧婉,還就在外人面前,得意洋洋地主動說出她是他弟子的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