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婉覺得,這些人暫時用用也足夠,將來人手不夠的時候,可以再添加。
顧安然卻是堅決要給自家妹子買幾個貼身丫頭,現在大戶人家的千金,哪個不是身邊大丫鬟小丫鬟圍著,以他對自家妹子的寵愛,沒錢的時候就算了,現在手頭寬裕,哪肯讓顧婉委屈!
只是從吉祥坊繞了兩圈,沒有一個合心意的,顧安然不是嫌人家木訥,就是嫌人家太活泛,擔心教壞了妹妹,那個挑剔勁兒,讓顧婉都無語了。
劉婆子也算看出顧安然的意思,這是按照給大家千金選貼身丫頭的標準在選人,想了想,就道:“大郎,咱們興元地處偏遠,禮儀之家調教出來的丫頭不多,外面的這些大約都不和您的心意,不如,去里面碰碰運氣?”
顧婉一怔,她上輩子也管家了幾十年,自然知道劉婆子說的里面,是吉祥坊內調教下人的地方,那里出來的人,可和外面不一樣,大多數都是簽訂死契,直接送到名門望族,以供遴選,一百個里面,能訓練出三五個合格的,就算不錯,聽說最便宜的小丫頭,也得十兩銀子以上,有獨門手藝的,百兩、千兩,也不稀奇。
而且這樣的地方,沒有門路,面子不夠,都進不去,人家辛辛苦苦調教出來的人,總不至于送到平民百姓家去燒火做飯,那也未免太浪費了。
劉婆子一看顧婉的臉色,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有些意外,這里面的路數,不是經常和這些人打交道的大戶人家主母,管事,還真不容易知道!
不過,她一想也就釋然,看顧婉和顧安然兩兄妹的行為舉止,顯然家世不錯,雖然看著年紀小,不像是管過家,可大戶人家的千金,很小的時候就跟著主母見識過這些,也并不奇怪,便笑道:“小娘子,若是以前,咱們還真沒有門路,可今時不同往日了,吉祥坊的日子也不好過,現如今大戶人家遣散奴婢的多,收人的少,他們手底下積壓的小丫頭們,遲遲賣不出去,早就放開了限制,只要出五十兩銀子的押金,便能進去。”
顧婉不心疼銀子,顧安然在自家妹子身上,也從來沒有金錢觀念。
于是,兩個人便由劉婆子領路,順順當當交了五十兩的押金,進入一座頗有幾分氣勢的小樓。
大堂里的光線不算明亮,擺設卻還精雅,遠不同于外面的臟亂,人也少,事實上,興元雖然繁茂,到底是亂世,樂意花五十兩來一遭的升斗小民并不多,真正不把銀錢當錢看的,也用不著親自來這市井之地…
最前方高臺上,一個抱著胡琴的中年漢子,操琴拉曲,曲子也尋常,但站在他身旁依依呀呀歌唱的女人,卻不同一般,這是個胡姬,二十七八歲,年紀已經大了,可她五官深邃明麗,眉眼間自然而然地帶著一點兒倦怠的媚態,似乎歷經塵世,滿身疲敝,卻猶有渴望,真正的美麗,與年齡無關,總是吸引人的,看臺前站立的三兩個通身商賈氣息的男人,個個凝望著她出神,可那高達三千兩的賣身價,卻讓她無人問津…
胡姬也不焦慮,就站在臺上,連看也不看臺下,自顧自地歌唱,歌聲悠揚,大約是她們國家的小調,外人聽不懂,只覺得動人。
有兩個大約七八歲,形容消瘦,面容尋常的小丫頭,低著頭,跪坐在臺上,替那胡姬低聲應和,這兩個丫頭頭上也插著草標,只是人瘦瘦小小,很不起眼,沒幾個人關注。
顧婉并不關心高臺上價值千金的舞姬,這種舞姬,多是官妓,是那種永遠不能消籍的賤籍,和尋常仆從不同,一般人不能買,也買不起。
她只是跟著劉婆子四處看了看小丫頭,這里的人,果然比外面的素質高,高的,矮的,胖的,瘦的,長得漂亮的,長得有福相的,小丫頭們大多都是青蔥少女,低眉順眼地站著,從眼角眉梢,到衣著打扮,宛如一個模子出來,都被調教的極好。
顧家兩兄妹簡直挑花了眼,顧婉甚至琢磨了一下預算,想看看是不是挑幾個年紀小的,回去好好教導教導,將來搬了家,正好能派上用場!
這時,大門忽然被風吹開,春日天本已暖,可那股風,卻透著一股子寒涼,顧婉一回頭,就看到一個少年。
這少年一進門,顧安然只是好奇,顧婉卻感覺到,整個小樓中平和的氣氛一掃而空,她的五感向來敏銳,隱約就覺得,這怪異的氣氛是來自右側的一雅間,思緒起伏間,遙遙便聽到一聲嘆息——“這煞星怎么來了興元?是了,他的女人病重,薛澤進了宮,也就王賢民還能用藥…”
顧婉心中一動,她發現,自重生之后,運氣真是不錯,走到哪里都能看到好戲,比前生寡然無味的生活,要有趣多了。
剛才還是晴空,這會兒卻在飄雨,不大,只是潮潮的,那少年的發髻有些濕,身材瘦長,衣袍似是麻布的,磨損的厲害,沾了泥污,顯然走了很遠的路,他長得很好看,眉眼秀氣,雙頰略帶紅潤。
他立在門口,陽光自樓頂的縫隙中透進來,照著他的臉,看見的人,都不覺呆了一呆,好個漂亮的人物,削肩,細腰,窄臀,腿部修長,雖然瘦,卻瘦的耐看,小樓里便不自覺響起一陣暗贊聲…
因為這人太出色,好半晌,人們才注意到他不是一個人進來的,這少年左手拿著一把二尺來長的劍,右手則拉著一名女子。
能夠被人忽視的女子,顯然算不上漂亮,她頭發枯黃沒有光澤,蒙著臉,露出來的肌膚蒼白干澀,隱約還能看見幾個零星的膿瘡,人也病弱的厲害,似乎連站都有些站不穩,可那少年卻很體貼地挽著她的手,雖然不算特別親密,可也免不了讓人感到驚訝萬分。
就在這時,忽然有帶著異族味道的聲音響起——“你來了。”
臺上那名胡姬,一看到來人,便停下歌唱,從臺上奔下,拖著長長的裙擺,一直走到那少年——身邊的女子身前,才站定,雙眼氤氳地道,“羅妹妹,數年不見,你可找到了你要的良人?”
那被稱為羅妹妹的女子,定定地看了胡姬半晌,忽然用力一扯,扯下那胡姬脖子上戴的祖母綠的寶石項鏈,又拽下她發上,奪目的金簪,大聲道:“我來了,你敢不遵守約定?”
不知怎的,聽了那女子的話,胡姬的眼淚就滾滾而落,大笑道:“我當然遵守,我鄭敏,一生唯一的好處,就是信守諾言,只是,我與你,姐妹兩個浪蕩江湖沒什么,可我這兩個妹子,年紀還小,吃不了那苦,你且待我把她們的終生托付。”
她話音未落,那黑衣少年忽然一抬頭,道:“你姓顧?”
顧安然和顧婉都嚇了一跳,因為這句話,那少年是看著顧婉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