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顧婉與舅舅相認之后,來往的都是世家大族,家家戶戶都有藏書,甚至把藏書的多寡,當成一個家族能不能稱為世家的判定標準,甚至還有一些宗族,歷經舉全族之力,建起藏書樓,讓族里的子弟都能進去讀書…
顧婉自己,更是被她舅舅嚴格要求,每日按照課表學習琴棋書畫,書是想不讀都不行的。后來又跑到二十一世紀那個什么都值錢,只有知識不值錢,想學什么都能學到,就看愿不愿意去學的地方,呆了三十多年,自然,她也就無法理解,寒門百姓對知識的敬畏之情。
此時見陳惠看書本的目光發直,顧婉便出聲道:“這些都是些游記之類的雜書,若是陳嫂子喜歡,盡可拿去讀。”
陳惠眼前一亮,笑道:“那我可真不客氣了,當年跟著爹爹也識了幾個字,好長時間不讀書,還真怕自己把那點兒東西都還回去!”
顧婉莞爾一笑,覺得陳嫂子這人還算爽利,算得上見多識廣,到是可以結交一二,陳惠更是不敢小瞧了顧婉,兩家之后,來往到越來越密切起來。
喬遷宴之后,孫鏢頭幫忙給顧安然和顧婉辦理了寄籍,顧家也就算是在村里安家落戶了,在亂世,背井離鄉,流亡的人口眾多,寄籍也變得非常簡單。
一切安置妥當,顧婉就開始琢磨著要添幾房下人,雖然說他們現在的宅子不大,家里也就兄妹兩個,但平時兩兄妹事情都多,顧安然要讀書備考,顧婉也正是學習的年紀,還得抽時間練字,做女紅,好換取積分,家里洗掃,做飯之類的差事,總不能讓他們兄妹自己動手。
當初在上瑯,兩兄妹家業不大,加上要守孝,既不用應酬,吃穿也簡單,到用不著找使喚的人,可到了涯州,將來是要和其他家族打交道的,大哥將來也要和他的同窗們相處,總不能連個伺候筆墨的書童都沒有!
上輩子他們兄妹在大庸飽受奚落,也有不注重門面工作的因素在內,顧婉到現在還記得,那時她因為逃難,在路上傷了身體,到了大庸,皮膚又黑又粗糙,個子也小,身體干瘦,就算又舅舅憐惜,可外人卻不把她一個黃毛丫頭放在心上,哪怕后來她生成絕色,在那些人心里,還是牢牢記著頭一次見面時,她的樣子!
就連她嫁入榮家之后,本來和善可親的婆婆,也變得言語刁鉆,當面諷刺…這么多年過去,當年的事情,顧婉已經不太放在心上,卻絕不肯讓他們兄妹重蹈覆轍…
再說,涯州不比上瑯,家里也需要人看家護院的。
當然,暫且不用著急,顧婉現在人生地不熟,根本不知道上哪里去找可靠的人手,而外面不知根底的下人,她還不敢要。
三月初八,上祀節過后的第五天,孫鏢頭就接到自家主子的召喚,結束了這么長時間在顧家混吃混合的日子,依依不舍地準備離去。
聽說孫鏢頭要走,顧婉一大早起來,便去廚房忙活,給他們一群小伙子做飯,把腌漬好的幾只野鴨蒸上,又取了幾只小雞子,切成塊兒,干炒了加入豆瓣辣醬,做了個雞子火鍋,又弄了一個老醋花生,溜了個肉片,拌了筍絲。
孫鏢頭就在院子里坐著,一手捧大海碗,往嘴里灌家常的牛骨老湯,另只手拿著厚厚的蔥油餅卷,吃得滿嘴流油,一邊還唉聲嘆息。
顧婉看著他愁眉苦臉的模樣,哭笑不得:“我說,孫鏢頭,我做的飯菜,可是不合胃口?別太講究了,咱們小門小戶,有個粗茶淡飯,也就湊合一下吧。”
孫鏢頭把起碼有多半斤重的餅卷吃完,才嘆道:“哎,不是你做的飯不好,而是太好了,瞧瞧,這牛骨湯鮮香無比,一點兒腥味也無,吃慣了小娘子的手藝,將來可怎么辦…哎哎哎,你們幾個小子急什么,悠著點,不知道的,還以為爺爺克扣你們伙食了呢。”
他就這么幾句話的工夫,眼前的一只切成片的鴨子,已經不見蹤影,孫鏢頭趕緊低頭,護住另外一只鴨子。顧婉搖搖頭,不理會他們爭食,徑自進屋把自己給孫鏢頭準備的東西拿出來,反正相處這么長時間,她對這伙子人的大食量,已經很了解,做的飯菜也是盡量多,肯定夠吃了,只是他們既然要趕路,吃飽就好,也不能容他們吃撐。
等顧婉拎著包袱和食盒出門,湯菜已經下去了七七八八,孫鏢頭正愜意地瞇著眼睛,夾著花生慢慢品嘗,聽見動靜,一抬頭看到顧婉手里的食盒,頓時眼前一亮,笑道:“我就知道,小娘子肯定忘不了老漢的點心。”
顧婉翻了個白眼,把食盒塞過去:“不是給你的,給我妹子吃的。”孫鏢頭到了三十八,才有了個小女兒,愛如至寶,經常在顧婉面前夸贊。
后來,兩個人漸漸熟識,顧婉知道他閨女最嗜甜食,喜歡吃點心,每一次他去上瑯,就總忘不了準備些點心,讓他帶回去給小姑娘吃,只不過,那時候路途遙遠,顧婉給準備的一般都是耐存放的干果零食,這一次卻沒有顧忌,非常豐盛。
孫鏢頭看著食盒里做的精致小巧,跟藝術品一樣的,如意糕,梅花香餅,七巧點心,還有晶瑩的雪糖,笑呵呵地道:“這般精致,我都怕我閨女只顧著看,都忘了吃啊!”話雖如此,他的目光卻更長久地落在雪糖上面,還忍不住拿了一塊兒品嘗,心下有些驚奇——當年在‘蜜齋’,辛辛苦苦,花了五十兩銀子,買回去哄閨女的雪糖,可沒有這么白,這么晶瑩剔透…
“行了,這些是給我妹妹的,你們別看了。”顧婉伸手把食盒的蓋子蓋上,讓人送上車,才把另外一個包袱遞給孫鏢頭,“孫鏢頭,我不是答應告訴你,怎么給馬車減震?我從書上看到一種叫彈簧減震器的小物件,設計圖紙都寫好了,你直接拿給你們的工匠吧,不過,能不能做出來,我可不敢保證。”
孫鏢頭眼前一亮,如獲至寶,看的顧婉一陣心虛,她本身對這些是完全不懂,根本是直接按照買來的設計圖照葫蘆畫瓢,畫出來的,至于對方的工匠能不能看的懂,看懂了以現在的條件,又能不能手工制造,她心里一點兒底也沒有。
“咳咳。”顧婉眨眨眼,把心虛的話吞回去,又漫不經心地道,“還有,我還從書上抄下來一個制造雪糖的秘方,制出來的糖比以前的質量高得多,五百兩銀子,不二價,替我給你們東家,他應該不會不買吧?”
哐當——孫鏢頭手里的湯碗砸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