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話音未落,就看見顧婉在路三娘額頭的傷口邊沿處,用手指捏了一下,接連變換數次指壓的位置,然后把大蒜內膜輕輕地貼上去,緊接著又貼了一層,在眾人的注視下,那本來怎么也止不住的細流,居然漸漸停住。
那賣蔥的大娘愕然:“…啊?我這蒜瓣的效果,竟然比濟民堂的止血散也不差了…”剛才上止血散的時候,大家都看著,效果并沒有這般好!
所有人都面面相覷——三十兩銀子的止血散和幾文錢都用不了的大蒜,這對比太鮮明!鮮明到就連那位大夫的臉色,也變得鐵青。
顧婉失笑,其實差得遠,這大蒜內膜只是起到一個創可貼的作用,實際上止血,是她指壓的效果,剛才濟民堂的止血散,也起了很大的作用。
當然,這話她肯定不會說。
顧婉輕飄飄地看了濟民堂的大夫一眼,對周圍圍觀的老百姓道:“如果傷口不大的話,貼貼這大蒜內膜,對傷口愈合有好處。”
周圍的人連連點頭,這個年代所有人都是敝帚自珍,許多很簡單的常識方子,都是家傳秘傳,根本不會讓外人知曉,那些當大夫的,就算知道一些簡單易行還便宜的藥方,也輕易不會透露——若是透露出去,藥鋪里昂貴的藥物,還有那個片瓦遮身的小民會去買?
一時間,大家看顧婉的眼神便和剛才不大一樣。
顧婉又把紗布纏成一團,沾了些許蔥葉內膜的汁水,替路三娘把鼻血止住,笑道:“沒事兒了,這幾天傷口別沾到水,放心,不會留下疤,我再給你開一副藥,喝了對姐姐的身體有好處。”
藥?路三娘咬了咬嘴唇,臉上現出幾分為難。
顧婉知道她是擔心藥錢,干脆也不開方子,挑挑眉,“放心,都是很常見的藥,這里就有。”
說著,顧婉就再幾個賣藥的郎中攤子上挑挑揀揀,撿了幾味藥出來,都是生姜,山藥,白術之類尋常藥材,她根本不用稱,手上稍微一掂量,就能拿準分量。
所有的草藥加在一起,也就三十文錢,顧安然趕緊掏出荷包,先給墊上,路三娘姐弟兩個訥訥半晌,沒有拒絕,只是,路禮無論如何都要寫下借條,說是等來日他賺了錢一定還。
顧安然沒有推辭,路禮有手有腳,幾十文錢,總不至于還不上。
“有幾味藥,尚需要炮制一下。”顧婉四下看了看,從旁邊炊餅的老大娘那里,用三文錢買了點兒炭火,又從對面風煙樓借來鐵鍋一口。
然后便在眾目睽睽之下,把藥材清洗干凈,點燃炭火,把鍋熱好,挑出幾味藥,扔進鍋里,開始翻炒…
幾個郎中都瞪大眼睛看著,就連那位濟民堂的大夫,也面色凝重,老百姓們也是議論紛紛。
“難不成,這就是炒炭?”其中一個草藥郎中見顧婉手法嫻熟,皺眉沉思半晌,猛然一驚,大叫道。
顧婉有些驚訝,手下不停,回過頭看了那郎中一眼,見他穿的衣裳打著補丁,卻還干凈,面白無須,大約三十歲左右——這炒炭法很早就存在了,張仲景的傷寒雜病論里就有說到,不過,經過多年戰火,早已經散佚不全,這類書,大概也只有世家望族的藏書樓里可能有藏本,還不一定齊全,如今大多數郎中,可不知道炒炭這種炮制中藥的法子。
這郎中見顧婉看他,連忙低下頭,訥訥道:“…小娘子,我不是有意偷學…”
此時各種炮制藥材的方法,有很多都是不傳之秘,別看現在有個別大夫也知道用炒炭法炮制藥材,可是,各人方法都不同,什么藥能炒,火候怎么把握,這里面相當復雜,都屬于密不外傳的秘法,外人若要偷師,那絕對是遭人鄙視的。
不過,顧婉雖然也是這個時代的人,但她在二十一世紀生活了三十幾年,各種如今在豐朝千金難得的秘籍,隨隨便便就能看到,各種知識,也是只有不想學,沒有學不到,對這些早已經不在意,這會兒見那郎中發窘,笑了笑,干脆出聲給他講解,哪種藥材可以用炒炭法炮制,怎么掌握火候,都有什么效果,等等,一邊說一邊做示范。
幾個郎中大喜,都拼命記憶,生怕自己漏下點兒東西,一點兒都不因為顧婉是個十幾歲的小女孩兒,就不好意思求教。這個時代,人們都很相信夙根,相信天授,對少年天才,并不會覺得奇怪!
不多時,幾味藥都已經炒好,雖然都是一鍋出來,但顏色和焦黑的程度卻各不相同,看得幾個郎中嘖嘖稱奇。
“小娘子這一手,單論對火候的把握,可真能算是超凡入圣!”
一個須發花白的老郎中顯然是對藥理很了解,一眼就看出,經過顧婉的炮制,這些尋常藥材的藥性更緩和,還有幾味藥止血功效大幅度提升。
顧婉也不謙虛,她現在炮制藥材的手藝,一點兒都不比在二十一世紀,給她家院長打下手的時候差了,就是年紀小,力氣單薄,火候控制的還不夠精微。
在人們不知不覺當中,那個大夫早就不見人影,濟民堂也大門緊閉,顧婉目光中別樣的光彩一閃,心下嘆息,一振手中的鐵鍋,把里面的藥材倒在早備好的瓷罐里,低聲對路三娘姐弟交代了幾句藥材晾曬貯存,和煎藥時的注意事項,又讓她回去放寬心,多吃點兒清淡的東西,就不顧挽留,也不理會那姐弟倆的感激,對顧安然和孫鏢頭使了個眼色,轉身離去。
回到風煙樓,已經是華燈初上,顧婉和顧安然也累得很,隨意用了一些點心,便洗漱休息。
第二天一大早,鏢隊就要繼續趕路,爭取一個上午就能趕到目的地。
本來顧安然還想要拜訪一下濟民堂,畢竟,王神醫曾經和他的父親是至交,后來想了想,王神醫不在,他又不認識二當家王賢仁,濟民堂其他的大夫,又著實沒給他留下好印象,就自己打消了念頭。
顧婉知道之后,再一次覺得,他們先來涯州的主意大妙,不說別的,現在這濟民堂已經給自家大哥留下了很惡劣的印象,就算一時半會兒,還影響不到大哥對那位王神醫的觀感,但總要在大哥心里留下印記,以后王賢民還想騙大哥,總不會那么容易了。
想到此,顧婉心情大好,連數月旅途的疲憊,都一掃而空。
可惜,顧安然沒有他寶貝妹妹的好心情,反而愁緒滿懷——雖然平安來到涯州,挺值得高興的,可是,他們已經沒錢了!
顧安然數了數手頭的銀子,零零碎碎加起來還有十三兩!如果是平常,絕對夠他們兄妹兩個生活許久,但像安家落戶,就這么點兒銀子,連幾樣像樣的家具都打不起啊!
…難不成,還要去典當娘親留給妹子的嫁妝不成?若真淪落到那種地步,讓他這個頂門立戶,做大哥的,可怎么有臉見九泉之下的雙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