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中,煙火繚繞。
金麥銀米,新鮮的蔬菜瓜果,凍好的雞鴨魚肉,小巧精致的點心,皇宮大內也少見的好茶葉,幾乎是車載斗量地運入大門。
這樣的大冬天還能吃到蔬菜瓜果,看來,這貴人的身份是真不簡單,尋常望族子弟,就是有溫泉莊子,也不至于奢侈到趕路時也隨身攜帶。
幸虧郭玉柱家的廚房,為了在族內祭祀等大事時派上用場,寬敞得很,便是比起世家大族的廚房也不遑多讓,否則,恐怕還真不夠用。
“老天爺,這么多東西,就給兩個人吃?”王嫂子瞠目結舌,感嘆不已,“那瓜果點心,我連認識都不認識,那白花花的大米,咱們村里就是遇上大豐收,逢年過節,都見不著一星半點兒的…”
她和顧婉,都被拜托負責村中停駐的肖超逸將軍和他手下兵士的伙食,本來覺得給兵士們享用的已經夠奢侈,這么冷的天兒還有蘿卜和白菜在,各種牛羊肉也不缺,實在是太不容易了,沒曾想,和人家真正會吃的比,這點子東西,實在不能看…
“哎,也不知這兩位貴人是什么來路,怎么就到咱這窮鄉僻壤來了…”
什么來路?顧婉蹙眉,聽侍女姐姐們說,這兩個人一人姓水,一人姓沐…兩個都是了不得的姓兒,水是豐朝國姓兒,想必那個傲慢少年是皇親國戚,看架勢,還不是一般的王侯公子,而沐則是未來新朝的國姓兒!
只是,這兩個姓兒的人怎么可能走到一起?他們可是世仇…是了,要是換了五年后,姓沐的和姓水的,見面就是你死我活,但現在,沐家還沒有高舉反旗,甚至還在幫著朝廷抵抗草原蠻族,去年達瓦族,塔塔爾部的劫掠,就全靠沐家軍馳援,齊州這才得以保全,朝廷對四大家族的人,也是防備和拉攏并舉…
顧婉把腦海中日漸模糊的記憶重新搜刮出來,企圖找到這兩個人的信息——姓水的那位好說,天底下有這樣氣質的水姓人不多,大約是樂安侯水波,除了他,別的王侯公子,絕不敢這般招搖。
水波是長公主唯一的兒子,自幼就出入宮闈,甚得他皇帝舅舅的疼愛,十三歲就封了樂安侯,得皇帝親自為其加冠取字,食邑千戶,可不是只領俸祿的那種!據傳聞,皇帝把他當兒子養大,皇宮私庫里的珍寶,都是任由他隨意把玩處置。
至于姓沐的那一位,顧婉實在想不出是哪一個了,沐家是大族,人口眾多,她當年雖然嫁給榮淮安,也經常出入王公貴族家,可即使是新朝民風開放,禮教大防不嚴,對女子的束縛并不算很重,后宅女子,也不宜輕易去見外男,沐家人又是皇族,不是榮淮安一個小小的侯爺能高攀得起,就更加少見到了,哪怕是皇室大宴,也只能隱隱約約看到個影子…已經過去三十多年,她哪里還知道沐家的人少年時什么模樣!
只是…無論哪一位沐家的公子,和水波相交,總不免讓人唏噓,八年之后,恐怕就物事全非,文采風流的樂安侯水波,殉國而死,尸骨無存!
顧婉在廚房中有閑暇腹誹兩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卻不知道,對方對她也頗感興趣。
水波在墊了白虎皮的毯子上,擁被而坐,晶瑩剔透的琉璃盞隨意地撇在一旁,將目光從香爐上方的氤氳霧氣上收回:“延昭,那個女孩子不像是鄉野之人,她腰間的那條素面緞帶,是大庸百年老字號‘巧織坊’售出的,絕對上等,即使是現在,在大庸,作價五十兩紋銀,沒有關系,不是名門大戶,也買不到。”
當時初見,連肖超逸在他面前也眉眼閃爍,更別說站在那女孩旁邊的鄉下婦人,唯獨她,目光清正,不卑不亢,還有那舉手投足之間完美無瑕的姿態,也只有像他們這樣的人,從懂事開始,一直到成人,接受十幾年禮儀教導,才能做到…
那個小姑娘,雖然不言不語,看起來很不起眼,可他是什么人,他要是不會看人,哪里還能活到現在!那女孩兒,甚至比大庸已經到了待嫁之年的貴女們做得都好!
“她哥哥我到能看得清楚,一身書香氣,眉眼之間很自信,大約是哪個名士的得意高徒…可那個女孩兒,還真是讓我驚訝。”
聞言,沐延昭笑起來,他笑的時候眼角微微上挑,讓人不自覺精神跟著放松:“你還有心情管別人的事!無論那女孩子是什么身份,他們既然已經在上瑯扎根立戶多年,總與你不相干…華庭,你現在該關心的,是怎么應付御史們的彈劾。”
這次水波水華庭離京,是被他親娘舅打發出來避禍的——因為這位小侯爺仗劍闖進他爹的駙馬府,一劍就給他爹的愛妾毀了容!
美人的漂亮臉蛋讓他惡狠狠地來了兩道十字形的刀疤,本來如花似玉的美女,如今在夜里看來,宛如兇神惡煞,差點兒沒把他那駙馬爹給氣得吐血!
按說這種事情,如果是公主親自來做,那誰也說不上什么,這個年代,妾就是個玩意兒,公主隨便找個理由就能打殺了駙馬的小妾,那是絕對正常的,人們最多暗地里嘀咕幾句,這位公主夠彪悍,絕對不敢隨便議論,但現在是做兒子的無故打殺了親爹的愛妾,這事兒就不好說…
要真按照豐朝的法律,嫡子傷害父妾,罪加一等,如果往更嚴重里說,這就是不孝,是大罪!當然水波身份尊貴,對他們這樣的王公貴族,這樣的法律就不大合適。
“我娘親哭哭啼啼地讓我不得安生,為了我自己的安生,只好委屈駙馬了,再說,他不是說,他愛的不是那女人的容貌,而是那女人氣度不凡,極有風骨?我只是毀了駙馬不屑一顧的皮相,也不算委屈他。”
看著水波一副不在意的模樣,沐延昭啞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