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形態這種東西可以很單純,也可以很復雜。
但不管怎么說,硬是改變長積累起來的偏見,實屬難事。
“所以你必須努力,只有付出比他們更多倍的努力,做得比精靈的孩子們更出色,才能得到他們的認同。除此之外,沒有別的出路。”
“更多倍的努力?”
喊著糖塊的嘴發出含混的回應,羅蘭一下子沒能理解李林的要求。
不是做的一樣好,而是做的比同齡的精靈們更好,而且還是必須做到。
“比起漫長且誰都不能說服誰的辯論,實力的高下能更快塑造出明確的結果。”
李林多少帶點強權主義、唯實力論的解釋讓羅蘭不禁皺眉,男孩向來不喜歡養父那種高度現實,幾近冷酷的做事風格。
“有實力的家伙說出口的話才有人愿意傾聽,沒有實力,只靠一張嘴的家伙…誰把他們當回事?”
其實李林很想用他那個世界歷史上的某些人——譬如那位大部分時間靠一張嘴、不靠譜的同伴、居心叵測的外國人來搞革命的人參淫家孫醫生來充當反面教材,然后引申一下某太祖槍桿子里出政權的格言進行對比,不過那實在太跑題,對教育羅蘭也沒什么明顯效果。
“我不認為這種做法能夠改變他人的內心,這根本是讓強迫別人對你的力量低頭吧?”
羅蘭不懷疑李林的提議能夠產生效果。但強硬的手法和他的性格有著巨大落差。
“既然是彼此缺乏了解而引起的沖突,那么應該加深交流溝通才是。”少年模仿著羅蘭的語調。隨即發出嗤笑:“果然是你會想出來的的解決之道呢,算了…如果你愿意這么想,那就照你想的去做吧,我只再提醒你一句。”
放棄爭辯,李林再次取下毛巾放在冷水中搓洗,疊好敷上羅蘭的額頭。
“人與人之間尚且難以做到互相信任,和精靈之間想要建立起平等、信賴的關系更是難如登天,你不過是個小孩。要怎么打破種族與歷史的隔閡?”
只要人類和精靈之間沒有探索出一種可以協調共存的關系,紛爭就會一直發生,直至發展到用戰爭來清算一切。無法相互理解的偽命題就會持續下去,無論做什么都是毫無意義的。
“可為什么不試著去做做看?”
臉孔通紅的男孩才轉臉,堅毅的盯著李林。
“我想試試看,不管可能性有多小。”
“就算明知道會失敗也要去做?”
“我不想什么都不做,就這樣過下去。與其事后后悔,我寧愿嘗試著做做看。”
“決定權在你,我不會干涉的。”
“我想讓精靈們知道,人類并不全是壞的,大家可以坐下來談…”
摻入薄荷糖里的神經舒緩劑開始生效,羅蘭覺得視線模糊起來,李林的臉龐輪廓漸漸模糊起來。不甘心就此入睡的倔男孩迷迷糊糊的嘟囔著:
“唱搖籃曲啊…不唱搖籃曲我就不睡覺…”
“真是個麻煩的小鬼啊…睡吧。睡吧,我親愛的寶貝…”
一時墜入睡鄉之前,羅蘭聽到了搖籃曲,在五音不全的演唱中,那個人纖細的手指插進頭發里抓撫著。在“真是個小大人”的苦嘆中,感受著最最喜歡的撫弄腦袋動作的羅蘭沉入了夢鄉里。
“喂喂喂。聽到了嗎?要試著讓精靈了解人類耶?我原先還以為是個花瓶小子,現在看來不是極具膽識之輩,就是一個鬧不清楚狀況的傻瓜蛋。”
離開緊貼著的墻壁,弗蕾婭攤開手回到桌子前,把散落在桌子上的撲克聚攏到一起,嫻熟的交錯式洗牌手法讓人聯想到賭場發牌員。
防衛軍有明確的條令禁止賭博和酗酒,胸口掛著月牙形銘牌的憲兵們經常突擊檢查營房,碰上生活作風有問題的家伙,鏈狗們總是樂意請他去憲兵隊里去聊天的。
在這個房間里的都是總參謀部的高級軍官,鏈狗還不至于想不開到來找他們的晦氣,但生為軍隊表率的自覺和高級軍官的矜持修養之下,誰也不想把時間和金錢浪費在找刺激上。
他們現在都在思考羅蘭和李林的對話,隔音措施不佳的宿舍墻壁將早熟的養父子之間的對話原原本本傳遞給了隔壁間的軍官們。
弗蕾婭已經洗完了牌,將一張張背面朝上的牌組疊成幾條長龍。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他養成了思考麻煩問題時,必須來一局接龍游戲來刺激思路的習慣,野貓一樣的精靈少女一邊發著牌,嘴角刻出嘲弄的刻薄笑容。
“現在這種狀況下,還說什么和解,果然是小孩子,愛做夢的年紀啊…不過既然大校說了讓他自己處理,也就沒什么問題了。小鬼喜歡和解,就讓他去仔細研究和解之道好了。反正等他這個世代長大之時,最后的審判也已經開始了。”
“是的,下一個世代是和戰爭無緣的世代,他們不需要再去思考戰爭之類的問題了…”
布倫希爾靠著墻壁,少見認同著弗蕾婭,兩者的發言出發點卻截然不同。
“我們的使命就是開創一個新的時代,不再有戰爭、歧視、混亂、暴政的時代,然后交給下一個世代。”
“姐姐,有理想固然是好事,但不能跟現實混為一談吧?”
手上的牌已經發完,弗蕾婭翻開第一行的牌,手指靈動的動作簡直像是某種藝術品凝聚而成的東西。
“紛爭的火種要是如此簡單就能撲滅,那這一千多年來的世界歷史算是怎么回事?照道理來說,各方在實力均衡之下應該維持和平才是,可似乎并不是這樣呢?”
“你想說什么?”
“任何事情牽扯到種族問題就會成為沒完沒了的麻煩,即便我們有朝一日侵吞了這個國家,建立起新生的吉爾曼尼亞王國,人類會對我們采取行動,獸人恐怕也會跟進…結果在沒有把所有公開的、潛在的威脅鏟除之前,我們都談不上是安全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