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巨獸的誕生(三)

　　為了生存，人類是可以做任何平日難以想象之事的，其中也包括出賣手頭一切可出賣之物，包括推翻統治階層，進行新的權力洗牌。

　　正是看準了人性中這樣那樣的弱點，利用了民眾的不滿心里漸漸瀕臨爆發臨界點的狀態，李林才敢對黎塞留提出那種近乎荒謬的要求。反過來，只要主教他們弄到充足的糧食填補上空擋，V.E.公司的糧食就沒有多大意義，李林的訛詐——那個空口無憑的約定自然也就無法實現。

　　這是一條十分理想的釜底抽薪之計，完全擊中了V.E.公司的弱點，看起來無懈可擊。

　　可就像所有餿主意在被發現那是餿主意之前，看起來都像是好主意那樣，主教的賴賬計劃一開始就有一個難以彌補的漏洞存在。

　　派往各國的使節離開王都呂德斯不過一日，各種各樣的謠言從陰暗旮旯涌上大街小巷，像火災一樣席卷了王都。

　　宰相在私通異端國家！

　　外務大臣是阿爾比昂的探子，已經派人去聯系阿爾比昂，約定發起進攻的日子！

　　政府打算割讓領土！要用領土來換取阿爾比昂佬的糧食！

　　宰相的家人正從卡斯蒂利亞運進糧食，準備囤積居奇！

　　傳言的模板各式各樣，但都有一個共同點——全都是針對黎塞留宰相和梅特涅外務大臣,全都聲稱他們在里通外國，準備進行叛國。

　　更離奇的是，有人有鼻子有眼地聲稱阿爾比昂大使埃塞克斯(這名字…愛sex…)侯爵的鑲金邊馬車駛進了外務大臣府邸，從車上卸下一箱又一箱的珠寶黃金，還有一個相貌非常可愛的男孩兒云云…

　　天可憐見的，每天批完公文后倒頭就睡，和妻子間的房事也就每個月一次，有時兩次。那么多年過去，伯爵夫人的肚子就和石頭雕塑一樣毫無變化，連外務大臣的兒子都是從親戚家過繼來的。試問這樣的外務大臣怎么可能有體力去和可愛的男孩子啪啪啪？老東西不想活了？

　　少有自主分析能力的人都可以發現這些謠言蜂窩一樣多的漏洞。但老百姓不在乎是否理性，他們只需要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好過，有些人則趁著這個機會發財撈好處就足夠點燃他們的怒火。在一些好心者的提醒下，人群迅速包圍梅特涅伯爵府邸，用所有能投擲東西打碎了府邸的每一扇窗戶。愛國情操泛濫的治安騎士就在一旁冷冷的看著這種流氓行徑，嘴里嘟囔著：“老東西怎么還不死？”（頗有憂國騎士團對楊提督家使用高壓水槍的橋段…）

　　那些大人物——具體劃定范圍就是主教的政敵們已經沒有多余的時間關注半死不活的梅特涅。難得有上好的彈藥提供上門，不抓緊時間整死那條紅皮老狗更待何時？

　　“眼下的確出現了糧荒，但是老百姓都很有骨氣的支撐著。而我們當中有的人呢？向阿爾比昂佬下跪，舔獸人的腚眼弄來的糧食算是怎么回事？在加萊城下、弗蘭德斯、布列塔尼、諾曼底倒下的那些英靈知道這種事情會怎么想？知道了他們的子孫靠敵人的施舍過日子。英靈們準會氣得在墳墓里打滾！！”

　　“這是不折不扣的賣國！要把賣國賊掛上絞刑架！不，應該是火刑架！所有的賣國賊都應該燒死！！”

　　“尊敬的宰相閣下。還有外務大臣。僅代表教會和所有信仰母神的善良之人，請問你們是否有和異端之間存在密謀之舉…”

　　各種尖刻的責難，形同審問的質詢一齊像梅特涅和黎塞留壓了過來，要不是國王陛下采用當前以應對危機才是最重要的回護手段，恐怕這股非理性的熱潮真的有可能一下扳倒兩位重臣。弄不好現在連倒閣程序都已經走完，進入最高法院和異端裁判所提起訴訟的階段。

　　即使如此，巨大的精神壓力還是壓垮了梅特捏，心力憔悴的外務大臣因罹患急病而被迫離開崗位，回到他那總算將爛菜葉、臭雞蛋清洗干凈，窗戶也全部修繕完畢的家里靜養去了。

　　“老爺。”

　　帷幕外傳來年老管家的聲音。

　　“宰相大人說有急事要找您，說無論如何也要和您見上一面…”

　　“靠近些…我想聽清楚點。”

　　一陣干咳后，嘶啞黏膩的話語穿過布幔。耳尖的老管家將暗紅色錦緞朝左右分開系好。朝臥室門口鮮亮的紅衣說到：

　　“宰相大人，老爺請您過去，老爺已經不能大聲說話了，醫生也囑咐我們不可以讓他太過激動…”

　　點了點頭，等到年老婦人般喋喋不休的管家離開后。黎塞留將門鎖死，以隔音結界籠罩住房門后，站到了床邊上。

　　“真是不好意思。”外務大臣偏轉脖子，艱澀的笑容掛在臉上：“又讓你看到這幅病懨懨的樣子了。”

　　“我的朋友！！”

　　冷面宰相目睹了老友死相橫陳的面孔。和眼睛里無力消沉的晦暗對視著，顫抖的薄嘴唇里擠出悲涼的哀嘆，深陷眼窩之中的冷酷雙眼也罩上一層霧氣。

　　梅特涅伯爵過去也經常因為各種各樣的病癥而修養，但這一次尤為嚴重。醫師團到現在也未能確證伯爵究竟罹患的是什么病，有說是傷寒的，有說是瘧疾的。可在黎塞留看來，梅特涅心理的重病才是根源。心理的焦慮、憂愁未能消去，身上的病也一定會纏綿下去。

　　說到底，外務達成現在這種樣子，很大責任應該算在宰相的頭上。

　　黎塞留自己內心深處也很清楚，當前并非推動那個大陸體系計劃的最佳時機。在發動前的最后一次會面時，梅特涅也對此表示過疑慮。可黎塞留不愿讓一個毛頭小子通過金錢對這個國家的政治生態產生的影響，甚至到能左右國策制度的恐怖境地。咽不下那口惡氣的宰相在那份危機感和憤慨的驅使下還是做出了發動計劃的決定。

　　那時，帶著意氣風發和一絲絲心存僥幸，如今，主教唯有悲哀的目睹了自己的慘敗，以及老友灰敗的臉色，什么也挽回不了。

　　——這就是他一時意氣用事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