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思.威爾無疑是個戰士,可還存在一點細節上的差異,使沙利文能夠將威爾和那些家伙區分開來。
坐姿——太過端正了。
文化教育、禮儀教養是角斗士和丘八無緣觸碰、也無法理解的奢侈品,痞氣總是纏繞在這類人的四周。
沒有任何倒胃口的體味,規規矩矩地坐直身子,臉上掛著調劑談話氣氛的笑容,談吐動作文雅高貴——絕不是那幫左右不分、一年也未必洗澡的傻瓜們能做得出來的。
那么,這男人會是某位貴族領主麾下的騎士嗎?
有可能,畢竟貴族們是奴隸買賣的大宗客戶,手下的騎士亦多少受過教育,能夠吟誦詩歌文章,嚴格遵守禮儀規范、但這種嚴謹刻板的作風似乎又——
這個…該死的混蛋 對面的沙利文琢磨訪客身份而腦仁疼痛之際,這邊廂維持營業用微笑的馬克斯.威爾正承受面部肌肉痙攣的痛苦,內心發出沉重的怒罵和嘆息。
主業是職業軍人,商務談判方面經驗值接近零的使者打心底抗拒商務氛圍,腆出營養過剩腹部的大奴隸商也讓他難以忍受。礙于直屬上司沒有任何轉寰可能的命令,加上現場確實沒有比自己更勝任此任務的人選這一客觀因素,現狀面前個體意見和心情完全發言決斷的余地。
“我的主人急需男孩,至于價錢——”
強忍著接下來的話語攥緊心臟的劇痛。使者從懷中掏出一張市面上罕見的V.E公司制作的白色紙張,桌旁的墨水和硬羽毛筆推送到紙張的旁邊擺開。
“主人的意思是由沙利文先生報價,您愿意開出什么價碼,請寫下來,我們付錢。”
——瘋了。
癱在椅子里發不出一個音節的沙利文滿腦袋只有這樣一個念頭在打轉,已經對奢靡的貴族豪商一擲千金的場面感到厭煩,但那些擁有巨額財富的家伙也從沒有誰敢做出開價的權利徹底交由對方、隨便對方獅子大開口——這種瘋狂之極的行徑。
太過有利的好處擺在眼前時。往往意味著前方有陷阱正在朝不知深淺的蠢貨張開。
多年的經商經歷中見多了作著一夜暴富美夢的家伙最終是如何結束自己的實例后,沙利文對可能是天上掉餡餅式騙局的事情有著本能的警惕反應。
裹在餌料里的是什么呢?帶倒刺的魚鉤?致命的毒藥?還是別的什么?
“請吧,想要多少隨便寫。”
模仿最高長官在此刻此狀況下會擺出的雍容姿態。威爾的腦子里走馬燈般循環回放著預算會議上擺事實、講道理、卷袖子、輪膀子、上演《去吧!甲子園》,投時速160公里的直球——涵蓋酸甜苦辣各種情感的場面,牢牢壓抑住想拍桌子跳起來大哭大喊的沖動。
評議會什么時候在國防相關預算撥款時也能這么痛快的來一句啊。魂淡!
從容微笑的面具遮蓋住為預算哭泣受傷的心靈,毫無破綻的笑臉下盡是痙攣的表情肌。
沙利文的額前浮現出不快的皺紋,再次打量了一眼自信滿滿的來訪者,抓過羽毛筆浸潤烏賊墨汁所制的墨水后,在白紙上留下標示數字的符號。
不曾寫明貨幣單位是因為在這個奴隸市場里,個體商品的定價多用查理曼小埃居或者阿爾比昂克朗這兩種價值相差不遠的銀幣作為結算單位。價值更高的金幣,譬如大埃居之類主要用于批發時支付的貨款。銅幣因為太過零碎、且兌換起來會被收取費用,在這里是基本不見蹤影的。
所以,400小埃居或者克朗。這是比一個伺候床笫的未成年奴隸能夠賣出的最高價碼還高出100枚銀幣的天價,精神正常的客戶立即會明白沙利文并沒有談成這筆買賣的誠意。別有用心打算詐財的騙子也會因為難以承受等同售出價一半的高額定金,乖乖夾著尾巴從沙利文面前消失,這個看不清來路和目的的使者會…
“可以。”
威爾看也不看寫上數字的紙片,閉著眼睛讓溫度恰好的紅茶浸潤舌頭和上火的咽喉。
來訪者從容的回應讓沙利文一口紅茶噴出老遠,當機的中年人差點脫光衣服跑到大街上吼上幾嗓子跳裸舞去。
一枚銀幣就能讓4個成年人去稍有檔次飯店好好吃喝一番。500個埃居或者克朗可能是一至兩戶中產家庭的全部資產總和。
這用這價碼買一個男孩…即便不是發瘋,說這話的人神智是否清醒正常也很值得探究。
“我說…這…這可是400幾尼金幣啊。”
干涸的喉嚨擠出掙扎的僵硬聲音,一個和購買單個奴隸難以聯系在一起的金額和貨幣單位承擔著沙利文最后的掙扎,寄希望于任何人都無法承受購買男孩的天價能夠逼退眼前難纏的訪客。
再怎么不把錢當回事,家里堆的金幣多到花不完的瘋子在離譜的400幾尼金幣的報價下也只能選擇退卻…
“我有說要用克朗或者小埃居付賬么?沙利文先生是覺得我們沒有支付能力,看不起我們嗎?”
臉上掛著刀子一樣的鋒利微笑。青年的隨從自腰間解下幾個小口袋,金燦燦的阿爾比昂瑪麗女王頭像不斷落下,金子獨特的脆響中炫目的金光幾乎要閃瞎沙利文的雙眼,見慣了大場面和大風浪的奴隸商差點一口老血吐在天花板上。
沒人和錢過不去,沒有商家會和有錢的客戶為敵。阿爾比昂的大奴隸商飛快的撿起下巴,臉上堆滿憨厚無智、親切諂媚的笑容。不知道顧客是上帝,你讓上帝不高興,上帝會讓你去見他的至理名言,奴隸商依然做得近乎完美。
頭一次見到神馬是狗大戶的沙利文顧不上那丁點羨慕嫉妒恨,對威爾心律不齊險些誘發心肌梗塞的內情亦一無所知,只是貪婪地盯著一百多枚幾尼金幣擺放眼前的神奇畫面。
最后可以用來推脫的借口消失并未讓沙利文感到沮喪或是棘手,盡管他是仰仗愛德華四世陛下的金幣和戀童癖才能保證生意和地位的商人,手上貨物在交接時發現數量有出入后可能會發生糾紛,弄不好會被掛上絞刑架。可航海途中不論是奴隸還是海員死于事故、戰斗、疫病都是常有的事情。隨便找個理由就能糊弄過去。再說,沙利文是一個商人,他的職業本性絕不會眼睜睜的看著一筆天降的橫財從眼前溜走,那是絕不被容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