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官的工作是協助貴國空中力量的重組再編,我國將嚴守對貴國永久中立地位的承諾,絕不插手部隊的指揮權,也不會過問貴國的外交內政。這個大原則是不會變的,元帥閣下。”
“我國贊賞帝國的立場,希望今后能繼續維持兩國的友情與合作。但此刻,我國更希望少將能發揮軍人之才,在拉普蘭和公國發生誰都不愿意看到的事情時,能迅速消弭事端。”
拉普蘭王國陸軍總司令卡爾.古斯塔夫.埃米爾.曼納海姆元帥以溫和的語氣問到:
“不知少將您意下如何?”
“這是下官的榮幸。不過,下官以為軍隊終究是受到管制的暴力裝置,于情于理,軍人都不應該插手薪水對應范圍以外的工作,特別是元帥閣下所講的那種…危險之事。”
“哦…危險嗎?”
“足以引發世界大戰了,元帥閣下。”
帕西法爾聳了聳肩,眼前穿著元帥制服的老狐貍讓他想起議會里的政客們——多疑、狡猾、幾乎不相信任何人、總是試探別人。
——說不定元帥閣下的志向是成為穿軍裝的政客。
帕西法爾略帶戲謔的揣測著,表情依然一本正經,沒有絲毫的情緒波動泄漏出來。
“不管實際情況是如何,人們總是更傾向于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情報,有時候甚至是只言片語拼湊出來的臆想。特別是原本就處于高度緊張狀態下的人。一些微妙的情報足以讓他們產生不必要的過度聯想,縱然事態其實與想象相距甚遠,但這并不妨礙他們擁抱臆想,緊緊抓住虛幻的安全感。不得不說,有很多時候,戰爭的源頭就是從自己嚇自己開始的。”
“這是你個人的見解?還是——”
“是我對過去歷史進行總結后歸納得出的經驗。說是經驗其實也只是個人的主觀論點,外加一些和公國的接觸經驗,對應當前局勢后得出的結論。”
問題的根源其實有兩個,但這兩個根源其實又是同一個問題的表里兩面,即帝國的巨大威懾力和公國欠缺安全感的反向安全觀。
公國之所以會選擇拉普蘭作為沖突的對象,其核心目標是通過對外沖突轉移國內矛盾,為產業升級和社會轉型的陣痛期爭取時間和凝聚力,而產業升級和社會轉型的終極目標則是為了未來與帝國的大戰。
一般來說,正是帝國過于強大且野心勃勃,使得公國嚴重缺乏安全感,不得不為未來的大戰做準備。但考慮到公國原本國家戰略和歷史記憶中“以空間換時間”、“運用焦土戰術和廣袤的空間迫使敵人分散兵力,在其后勤和戰斗力都達到極限后予以反擊”本來就是他們的傳統。不管對手是帝國還是過去的查理曼及別的國家,這一套戰略都一以貫之,說純粹是帝國的壓力所致,也未免有失偏駁。
“在當前的背景下,讓外國軍人掌握貴國軍隊,很可能造成‘針對公國的軍事同盟’的印象,會嚴重刺激到公國,之后的連鎖反應很有可能讓事態滑向不可預測的方向,最嚴重的情形下——”
“世界大戰嗎”
曼納海姆元帥將身體沉入真皮辦公椅之中,一直以來無法想象是古稀之年,總是嚴肅中帶著一絲老奸巨猾的面孔,第一次露出了些許真摯和幾乎難以察覺的欣慰。
“不得不說,帝國確實派來了一位優秀的軍事顧問。比預想之中的更為優秀。”
“您過譽了。”
似乎是對突如其來的稱贊感到不自在,帕西法爾害羞似的搔了搔頭發,光看這幅大男孩的模樣,實在無法和半分鐘前那個具備長遠視野和敏銳洞察力的他聯系到一起,更無法和叱咤戰場的“不敗魔術師”畫上等號。
可曼納海姆元帥閣下本身也是閱人無數的老將,從軍五十年的經歷賦予其優秀的看人目光和足以服眾的公正處事風格。面對一個外國軍官,他沒有必要也不打算給予必要之上或之下的評價。
“你過謙了,帕西法爾少將。并不是每個人都能在你這個年紀便建立如此顯赫的武勛,扛上少將肩章的,更不是每個人在到達你這個高度后,還能保持理智、客觀。不客氣的說,把野心和朝氣變成夸夸其談的家伙要多少有多少,能真正面對現實,腳踏實地的——也就是像你這樣的,總是少之又少。不光是我國軍隊,公國軍、阿爾比昂軍、過去的查理曼軍、卡斯蒂利亞軍…恐怕在貴國軍隊中,你恐怕也是少有的異數。”
如果不是辦公室里只有他們兩個在,帕西法爾差點跳起來逃走。
元帥閣下的發言不光讓他的羞恥心極度膨脹,同時還有著高度的敏感性和危險性,要是被有心人聽去…相信憲兵或社會秩序保障局會很樂意讓他去說明一下情況的。
如果能就此退役,提前過上他期望已久的退休生活,那到還無所謂。不過進了那些強力部門后還能安心退休的概率實在是太低,即便是帕西法爾也不想去驗證一下自己會不會是那個奇跡般的幸運兒。
把命運寄托在賭博上從來都不是什么好主意。
曼納海姆元帥也是這么想的。
“當聽說傳說中的名將要來時,你知道我們的小伙子是什么反應他們就像求婚成功忙著張羅第二天婚禮的新郎,激動、亢奮、滿腦子狂熱的念頭和遙遠到不切實際的憧憬。個別狂熱的家伙連‘我們不能錯過這班公車’的口號都喊出來了,看看他們一個個摸著胸口鬼叫的樣子,真是丟人。”
“可以理解,閣下。”
盡管有點尷尬,但帕西法爾的發言確實發自真心。
“和平年代的軍人不過是看門狗”——說這話的是過去的舊查理曼呢還是現在的帝國軍反正對那些充滿野心,不甘于忍受和平的家伙來說,這句話充分說出了他們的心聲。
和平年代的軍人想要出人頭地是非常困難的,對那些罹患“脖子病”、“胸口疼”,做夢都想把勛章系上脖子、掛上胸口的家伙來說,“和平”這個詞本身就是一種罪惡。要不是查理曼失敗的太慘烈、太徹底,給全世界所有國家都敲響了警鐘,沒準哪一天就會有想晉升想瘋了的家伙仿效查理曼馬鹿的愚行,因為一己之私掀起難以撲滅的戰火。
拉普蘭其實也是個尚武的民族,不然也不可能和公國這種龐然大物糾纏幾百年,沒點血性和勇武根本撐不下來。不過不同于容易熱血上頭的查理曼馬鹿,幾百年游走于各列強之間的歷史經驗,地處極北的自然環境使得他們比其它民族更善于冷靜觀察和深入思考。縱然是渴求武勛的軍事貴族和軍官也知道該以整體大局為思考的基礎,不能因為沖動和私利破壞整體格局。
通常來說,他們是最不應該頭腦過熱的,可這一次實在是情況有些特殊。
全世界最強的軍隊所派遣的百年難得一見的名將,大量的軍事顧問,各種新型武器,公國之外所有國家的政治保障——當以上要素同時集齊時,再冷靜的人也難免想入翩翩,原本視為笑話和妄想的目標也會被當做觸手可及的雄心壯志。
帕西法爾不想去批評這些人和這些現象,被壓抑過久之后產生反彈本來就是正常反應。此外對一群正在興頭上的人澆冷水是一件有風險的事情,除非你是這幫人的上級,不然哪怕你是來自帝國的軍事顧問,軍銜還比他們高上兩級,且所有忠告都發自良心和理性思考,你依然會被當成怯懦的膽小鬼、準備出賣友軍的懦夫。
指著一群豬的鼻子,告訴他們:“你們是豬!”——這實在不是成年人應有的處世態度。
更不要說他們有一個足夠強勢的政府,還有一位通情達理,對國家身處的環境和當前國際戰略格局有深切認知的老元帥擔任軍事統帥。批評教育之類的話還輪不到他一個外國軍官來多嘴。
“我國面對的情勢遠遠稱不上樂觀,更不像某些人想象中那樣‘足以給公國一個永生難忘的教訓,給幾百年來的恩怨畫上一個句號’。面對錯綜復雜、走錯一步就會演變成世界大戰的局勢。我們不得不小心翼翼,一面應對公國越來越咄咄逼人的行為,一面要冷卻軍人和平民過度膨脹的熱情與想象。”
曼納海姆元帥仰天長嘆一聲,這位打了一輩子仗的老兵大概是沒有想到,自己有一天會對一個外國軍人發牢騷,更沒有想過有一天自己要靠一個外國軍人來解決本國的問題。
七十二歲的老元帥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在見證了查理曼的滅亡,帝國的崛起之后,他已經十分清醒的意識到歷史的進程已經發生了根本性的改變,如今的歷史已經不會再按照過去的慣性前進了。不作出改變,不能適應時代變化的話,拉普蘭遲早也會被歷史的洪流所淘汰。
要改變一些已經根深蒂固的東西,要給彌漫著狂躁和遲暮氣息的軍隊注入一些外界的新鮮空氣,就非得采取一些非常手段和不按常理出牌的人才不可…
“再次歡迎你來到拉普蘭,軍事顧問閣下,本人和整個拉普蘭期待你的工作成效。”
“這是下官的榮幸。定當竭盡所能,不愧對您及貴國的期待。”
咽下心中的嘆息,帕西法爾露出公式化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