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力可以摧毀問題,但不能解決問題。
強大如帝國和皇帝,在面對錯綜復雜的國際問題也不會用武力蠻干。比起親自動手或調動軍隊四處殺戮,層出不窮的詭計和外交手段發揮的功效往往更好,既然如此,有什么理由要濫用武力呢。
這其實是非常簡單的道理,但是能控制自身情緒的君王就不多,能有效管控整個國家和國民情緒的君主就更少。很多時候,高喊著“殺掉XX”、“滅掉XX”的國民并不知道自己的行動到底有什么意義,會造成什么樣的后果,他們只是放任毫無理智的情緒肆意發泄,或者干脆就是湊熱鬧。結果卻把國家推向尷尬甚至是萬劫不復的境地。
查理曼的覆滅就是最好的例子,肆意放任甚至是煽動國民情緒,濫用暴力,視外交為無物,最終弄得舉世皆敵,被亞爾夫海姆摧枯拉朽般打翻在地。
有了查理曼的教訓,濫用武力和輕啟戰端成了所有國家的禁忌,為了避免全面大戰——哪怕只是暫時的——所有國家一致同意召開共同會議,就包括軍備控制談判在內的一攬子問題進行協商談判。
盡管情況尚未明朗,具體的會議還未召開,人們卻普遍對達成裁軍協議和友好互不侵犯條約等等抱有極大的期望,絕大多數人相信這次共同會議將會帶來整整一代人的和平。剩下的一小部分人則清楚這不是和平,而是最多為期二十年的休戰。
為了在休戰期內盡可能強化國力,同時遏制帝國的國力,除了軍備談判,諸國最為關注的便是技術交流會和關于帝國技術專利開放的談判。
由于具體的國情和面對的威脅不同,各國在技術專利方面的訴求也有所不同。
阿爾比昂同時與帝國海陸接壤,照道理應該同時發展海軍和陸軍以保衛女王陛下的國土和海洋。可實際上阿爾比昂人看得很清楚,同時發展海軍和陸軍超出了其國力所能承受的極限,陸地與海洋之間只能選擇一側來側重發展。經過反復斟酌與權衡,最終阿爾比昂決定主動放棄在陸地上和帝國一決高下,調頭集中發展海上與空中力量。
按照阿爾比昂設定的國家戰略,一旦與帝國開戰,阿爾比昂將主動收縮陸地防線甚至完全放棄,集中全部力量死守本島和海外殖民地。一邊封鎖與破襲帝國的海上交通線,積蓄力量的同時大力援助和武裝共和國、羅斯聯合公國,由他們沖鋒陷陣消耗帝國的戰力,最終當雙方都消耗得差不多時,阿爾比昂下場一舉奠定戰局,獲得最大的利益。
且不說最后部分實現的概率,也不討論這份戰略規劃是否符合道德基準,僅看“側重海洋,放棄陸地”的部分,確實有其可行性和可取之處,更重要的是符合阿爾比昂面對的狀況。
有了這個戰略大方向,阿爾比昂勢必在強烈要求帝國限縮艦隊的基礎上要求帝國開放與海洋、天空有關的技術。
羅斯聯合公國需要的更多,這個國家是諸國中工業化進程最緩慢的,本質上依舊是個農業國。但由于農業技術欠發達、地理環境的限制、農耕機器和農業化學的缺乏,如此窘迫的國情使得公國迫切需要大量的基礎工業技術和農業技術專利,先集中精力實現能夠支撐起一場全面戰爭的基礎工農業再說其它也不遲。
塞雷斯、卡斯蒂利亞、拉普蘭的情形大致類似,面對帝國的壓力,能支撐起全面總體戰的基礎工業是他們迫切需求的,連定裝子彈都不能自行量產,還談什么撐過戰爭,贏得生存。
“應該說大家壓力都挺大的,他們的要求也是合乎現實的,問題在于太急功近利,而且還抱有盡可能不觸碰帝國關切點的想法,所以最后被帝國各個擊破一點都不奇怪。”
羅蘭攤開手,露出苦笑的面孔依舊帶有一絲優雅。在他對面的拜訪者眼里,這名年輕人容貌變化不算太大,只是個頭更高,肩膀更寬,表情也比過去泰然的多。
“可諸國各打小算盤的結果,就是把拉普蘭置于異常危險的境地,我說得沒錯吧米卡女伯爵閣下。”
“一別三年,不,快四年了,你的言辭還是那么犀利,羅蘭同學。”
纖細手指撩起透著些許微紅的栗色秀發,空氣中隱約回響著康特勒琴的余音,昔日同窗的口吻中帶著些許回憶的溫情。但很快,身為臺面下交涉人員的冷靜和拉普蘭貴族的矜持回到了她身上。
“老實說,我國對當前的局勢,特別是阿爾比昂和公國之間的私下接觸以及帝國的野心感到非常擔憂。”
拉普蘭民間有一句俗語——其它國家都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拉普蘭是含著一把匕首出生的。
一般人或許聽不明白,老練的政治家和外交官一聽就明白,這是在暗喻拉普蘭危險的地緣戰略環境,正如同含著鋒利匕首的嬰兒,不論倒向西方還是倒向東方都會帶來亡國的危險。可身處東西方交匯點,不管是公國想要西進,還是人類陣營想要東進,拉普蘭都是繞不開的必經之地。如此尷尬的位置,外加被推來碾去的歷史,以至于拉普蘭還得了個“擦腳墊”的諢號,意思是誰出門都要踩上一腳。
隨著歷史進程的演變,最終拉普蘭成了人類陣營抗擊公國西進的最前沿陣地。通過抗擊公國,拉普蘭獲得諸國各種各樣的援助,維持國家運作的同時確立自身在人類陣營的地位。
直到帝國崛起為止,這套戰略都可謂行之有效。帝國的崛起,特別是快速機械化部隊和遠程戰略武器的出現讓拉普蘭的地位瞬間變得極為尷尬,甚至危險。
在V1、V2之類遠射程廉價投射武器面前,傳統的防御戰略已經失去意義,在古斯塔夫設備這類能將七噸重炮彈投射到一千公里外的戰略級武器面前,綿延上千公里,縱深幾十乃至上百公里的防線亦形同虛設。如果帝國進一步提升此類裝備的性能,未來從帝國境內發射,隔著拉普蘭對羅斯聯合公國全境進行戰略打擊也并非不可能。而公國這邊在沒有解決拉普蘭之前完全無法對帝國做出還擊。
“為了改變這種不對等的狀態,或者說為了更有效的牽制帝國。某個提案被公國提了出來,這個原本在過去只會被當成笑話和瘋言瘋語的提案,如今正得到越來越多阿爾比昂上層人士的認同和認真考量。”
放任、縱容公國對拉普蘭進行滲透和駐軍,必要時默許公國吞并拉普蘭,直接與帝國接壤,進而減輕帝國對阿爾比昂的戰略壓力。
聽上去似乎對阿爾比昂是個利多的好建議,實際上完全是包藏禍心。不過阿爾比昂人也不是傻瓜,這些骨子里都是現實主義者的紳士們很清楚公國的小心思,也清楚這種打破戰略平衡的行為必然會引發帝國的反彈。可這反而正中下懷,帝國因為公國的西進被迫將注意力從海上轉向東方的陸地,戰略資源勢必向大陸軍傾斜,這對阿爾比昂的戰略規劃無疑是個天大的好消息。
“說白了,紳士們希望通過犧牲拉普蘭來禍水東引,讓兩頭巨獸互相撕咬,他們通過支援公國和共和國實現利益最大化。等所有人滿身瘡痍,耗盡體力時,他們再出來收拾殘局,一舉成為世界霸主。至于被犧牲掉的拉普蘭,死掉的帝國、公國、共和國年輕人,他們才不會在乎。”
“這確實很麻煩。”
羅蘭的表情有些動容,似乎米卡的話語讓他感同身受。
然而,也只是似乎而已。
“更麻煩的是帝國開放技術專利后,拉普蘭的價值會更加降低,隨著‘大量生產新式裝備的技術’被諸國所掌握,更多的資源將向‘增強自身軍備’傾斜,不再具有‘對抗公國’這一重要價值的拉普蘭將不再獲得援助,甚至被公國吞并,成為戰略大棋局上的棄子。相對的,孤懸海外且擁有獨立技術體系的共和國;雖然弱小但地形極度險惡,易守難攻的賽雷斯;因為還具備牽制帝國的價值,暫時還不會被拋棄。從拉普蘭的角度來看,與其坐以待斃,不如串聯有著相似處境的小國、弱國,結成同一陣線,在接下來的共同會議中阻止帝國開放技術專利。這才是貴國的劇本吧。”
“…雖說言辭犀利是你一貫特色,可即便是交涉和舌戰,我覺得多少也該對女性手下留情些才是。”
“一般論可不適用女伯爵您的身上,而且也不適用于您和貴國的目的,對吧。”
“既然都看穿到這個地步了,這種咄咄逼人的追問也沒必要了,不是嗎”
米卡的微笑紋絲不動,抗議的聲音中帶著一絲怨恨。
即便如此,羅蘭也沒有退讓或放過的意思。
“當然,既然貴國將共和國和‘自由軍團’視為‘有著相似處境的同伴’,在當前時間和資源都很緊迫的狀態下,為了能在接下來的共同會議上互相協助,而不是互相使絆子。我覺得與其浪費時間猜謎語和腦補對方的認知,從一開始就把話說清楚,將可能發生沖突的問題協調好,某些議題該如何協力共進退等等全部議定,才是正確的做法。”
就像不允許對方再找任何借口一樣,羅蘭緊盯著米卡微微瞇起的雙眼問到:
“貴國的目標是盡全力讓帝國單方面對貴國開放更多技術專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