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具有歷史意義的第一次官方接觸,帝國和共和國的會談地點也很別具特色。最終敲定的會談地址是塞雷斯駐阿爾比昂海外殖民地——香料群島的公使館。在第三方領土上的第四方外交機構內談判…該說這幫人心思重呢還是從談判地點上就體現出了雙邊關系復雜糾結 老實講,共和國如今的地位挺尷尬的,沒有一個國家愿意承認共和國的合法性。帝國的壓力是一方面,更重要的原因是思想和制度上的問題,女王陛下不愿意自己手中的權力被關進憲法和議會的籠子里,而沙皇陛下更不愿某天早上起來,停在圣彼得堡港口的軍艦對著冬宮開炮,舉著紅旗的灰色牲口和市民起來造反。拉普蘭和塞雷斯對共和國的某些制度倒是感興趣,可也只是感興趣而已,畢竟天堂太遠,帝國太近,沒有誰敢在帝國眼皮底下搞小動作。
至于帝國和共和國之間的關系,那更是足以活活逼死一票尷尬癌患者。自詡為查理曼王國正統繼承者拒絕承認帝國的合法性和地位,在他們的論述中,所謂“帝國”不過是一群叛亂者竊取了查理曼王國的領土和王座的偽政權,所謂“皇帝”亦只是偽帝。帝國方面則認為自己是舊吉爾曼尼亞王國的繼承者,和查理曼王國沒有任何關系,此前的戰爭不過是恢復正統。至于所謂的“共和國”,不過是一群盤踞帝國海外領土(帝國將查理曼的海外殖民地視為本國領土)的分裂主義叛亂勢力。雙方互不承認不說,法理上還處于交戰狀態。
這樣兩股勢力湊到一張桌子上時,可以預見誰都不會看對方順眼的。
戰爭才結束三年,彼此之間的目光除了敵視還有輕蔑。共和國視帝國為篡位的叛亂者,占據帝國高層的所謂一等公民,盡是一群傲慢無禮、貪婪粗魯的暴發戶,怎么看都是扮演反派的不二人選。帝國同樣也瞧不上共和國,認為那里就是一個垃圾堆放場,在那里的查理曼遺老遺少盡是些矯揉造作、聒噪愚昧、粗俗淺薄、不守秩序的“野人”。各自帶著有色眼鏡的兩撥人馬一進入談判就立即碰撞出刺眼的火花。
應該說杰伊首席官和馮.牛賴特男爵都是溫良儒雅的紳士,良好的教養和嚴格的外交禮儀訓練讓他們能嫻熟的避開一些不必要的麻煩。從雙方不稱呼對方的官銜,也不稱呼國名這一點不難看出,這兩位先生及各自所屬的勢力都是有誠意來解決“萊茵蘭”號事件的。
有誠意是好事,最起碼可以成為解決問題的基礎。可一談到具體的事項,談判立即就變成了帝國單方面施壓,共和國垂死掙扎的局面。
“男爵閣下。”
杰伊揮舞著手里的打印紙,用老友般的語氣說到:
“您是想用這東西殺了我嗎”
“杰伊先生,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馮.牛賴特男爵掛著標準的商業用微笑,一本正經的回應到:
“謀殺是很嚴重的指控,身為外交人員,您應該清楚在沒有根據的情況下指責一名外交官參與甚至實施謀殺意味著什么。”
男爵的回答很恰當也很得體,盡管官腔了一點,但外交官本來就是用官腔打嘴炮的職業,這種外交辭令倒也沒什么問題。
問題在于男爵說得是一回事,他,或者說帝國所提出的條件在杰伊這樣的資深法律界人士和技術官僚看來,就是一樁不折不扣的謀殺——用政治、軍事的壓力與苛刻的條約來絞殺共和國或他個人。
帝國羅列出的條件一共有九條。
1.共和國就“萊茵蘭”號事件道歉和賠償,可以不公開,但必須道歉和賠償;
2.共和國處理相關責任人;
3.共和國治下港口向帝國商船開放;
4.帝國官方媒體,如報紙、電臺可進入共和國拓展業務;
5.共和國官方應采取措施遏制民間針對帝國的不友善行為;
6.共和國在帝國海外殖民地享有貿易優惠,在特定情況(通常指避難、避風、受損后緊急維修、緊急情況下的補充給養等等)可使用帝國海外殖民地的港口設施;
7.共和國承認帝國的技術專利,有效打擊任何形式的侵犯專利行為;
8.只準許共和國以載重70噸以下的船只與舊大陸進行貿易,且不得進行軍火、化學品原材料、工作母機等管制品的貿易;
9.為杜絕此類事件再次發生,帝國將派遣軍艦在共和國控制水域內定期巡航,數量只限一艘,噸位和武裝不得超過巡洋艦級別以上,定期輪換,出勤期間承擔與共和國方面聯合執法的任務。共和國承認該艦在共和國控制區的水文勘探測繪和航行自由;
任何一個具備最基本的國家主權和國際法常識的人都可以指出這是一份不平等條約,帝國將不費一兵一卒讓共和國至于次等殖民地的地位。
帝國給予(用“施舍”更貼切)共和國的只有與帝國殖民地的貿易優惠和有限的港口使用權,并且暫時解除雙方的敵對狀態。而作為付出,共和國要在國家主權、尊嚴、經濟、技術等方面默認“帝國優先”不說,還要自我設限并對帝國全方位開放。
這個條約注定是不得人心的,共和國政府不可能接受這樣一份屈辱的條約,而共和國民眾也完全有理由反對這個條約。
從共和國成立之初起,帝國海軍和帝國的武裝商船就已經開始執行針對共和國的封鎖行動。最初,海上封鎖僅限于頻繁的臨檢,查扣的物資也是軍事物資和可以用于軍事行動的物資。但隨著“自由軍團”的壯大,禁運范圍被擴大到了糧食、布匹等所有種類的商品,帝國海軍更是堂而皇之的在公海開炮逼停共和國商船,登船查扣貨物,抓走船員——有時候這種行徑就在距離共和國領海不到一海里的地方,當著共和艦及商船的面進行。
可以說,“萊茵蘭”號事件表面上是一群民兵的過激行為,可追根溯底,恰恰正是帝國自身的傲慢和肆無忌憚嚴重傷害了共和國民眾的自尊心,最終引發了反彈。如今帝國非但沒有反省和檢討自身行為是否恰當,反過來卻用更苛刻的條件來壓迫共和國低頭…可以預見,當暫時偃旗息鼓的民眾和各種社團在得知條約內容后會有什么反應。
爆炸。
除了這個詞,杰伊找不到任何形容詞了。
民眾一度被壓抑下去的憤怒再度被激化后所爆發出的力量是任何政府都難以承受的,如果加上有心人的刻意操弄和引導,堅毅聰慧如密涅瓦也難以承受。眼下唯一能指引共和國在正確的道路上前進的政府將不復存在,接下來面對內部的一系列混亂和咄咄逼人的帝國…
杰伊不敢想下去了,他搖搖頭,用沉痛的語氣說到:
“男爵閣下,我認同您和您的同事為爭取和平及解決這起不幸事件的努力,但我不得不說,貴方所開出的和解協議內容并不是一個有誠意的表現。”
毫無疑問,這大幅突破了共和國政府的底線,和共和國民眾的心理預期更是相距十萬八千里。要簽署這樣一份用“苛刻”都不足以形容的不平等條約,結果只有一個:共和國政府垮臺,所有成員都會被詛咒幾百年。
而且帝國的要求存在兩個危險性:要么談判破裂,這樣帝國就可以讓事態回到原來的老路上;要么,共和國繼續在這個框架下繼續談判,由于無法承擔某些條款引起的后果,勢必以其它方面的讓步來換取帝國的妥協,這樣一來帝國就可以順理成章的獲得許多它原本無法獲得的東西。
比如在共和國境內駐軍或設立軍事基地,比如插手共和國的經濟命脈和礦產資源,比如一個對帝國單方面開放的市場。
這種談判條件絕對不可能同意。
對此,坐在對面的帝國談判小組當然也是心知肚明。
帝國對共和國內部的亂象了如指掌,就連密涅瓦用了什么辦法將狂熱的民眾和社團壓下去也一清二楚。共和國的底線在哪里,他們有什么牌可以打,這些牌打了以后會有哪些后果——帝國早已盡數掌握。
從國家戰略和利益層面來件,不管是和共和國官方的接觸還是談判本身都絕非帝國所樂意接受的,但強勢如帝國也不能總是不在乎別國的態度,身為大國,有時候還是要在乎一下吃相的。
所以,哪怕是做戲,也要做足全套。
“杰伊先生。”
馮.牛賴特男爵突然有些同情坐在對面的男人。這個男人愿意接下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任務完全是基于對國家的責任感,他很清楚從接下這個任務開始的那一刻起,他就注定會成為那些狂熱又無知的民眾口誅筆伐的對象。而他的政府卻對此無能為力,他們所能做的就是在法律允許的范圍內盡量保障首席官及其家人的生命與財產安全。
同樣身為政府官員,男爵深知這意味著什么,他自問換做是他身處杰伊的位置,恐怕很難沒有半分遲疑和猶豫的主動去接受這種斷絕前程還可能禍及家人的任務。這也讓他發自心底的尊敬眼前的對手。
可尊敬歸尊敬,公務歸公務。身為帝國外交官,男爵不可能給予杰伊先生任何幫助。
——這真是不幸。
心中的歉意一閃而過,男爵臉上依然是無可挑剔的職業微笑。
“我方帶著誠意而來,擺在您面前的,只是我方初步的意向草案。貴方有什么意見,對草案有什么修改意見,大可以提出來。不過這里要說明的是,我方代表團只負責向本國傳遞談判進程和貴方的意見,在沒有得到本國的授權之前,沒有簽字蓋章的權力。由于距離和日程安排上的原因,貴方提出的意見將在一周后得到回復。”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