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了嗎?”
眼前出現一望無際的藍天,視線循聲向上方抬高,“知更鳥”滿是調侃的笑容印上眼簾。
啊…我暈倒了啊…
重新拼接聯系起來的意識重新拾起記憶,連帶著微妙的殘留感覺一起復蘇。
灌滿鉛水的雙腿,燃燒起來一樣的呼吸,被燒紅的刀子反復攪來攪去的大腦,瘋狂鼓動的心臟所有的一切都在侵蝕著意識,在頭蓋骨下面化成慘叫哀嚎。
放棄吧做不到 光是聽著那祈求,就忍不住想要哭泣,甚至想要就這樣一頭栽倒在地算了。
不用別人說明,也不需要過多思考也能明白,那是內心深處軟弱的自己在嘶吼。無法承受痛苦,害怕失敗,畏縮不前的自己就像從泥沼里浮上來的幽靈一樣,死死拽住意識,向無底深淵下潛。
這么說可能有點夸張,但馬賽已經很難再準確把握到當時那種極限狀態下的感覺,他只能將依附在記憶之上的殘片化為形象描繪出來。至于那是幻聽幻想,是昏厥中的夢境,是確有其事,還是和別的“什么東西”混淆了,以馬賽的學識和能力,無從進行分辨,也沒必要深究。
能看見“知更鳥”,說明他撐過了這一關,暫時還是安全的。
他只要知道這些就足夠了。
不過…后腦勺這種格外柔軟的奇特觸感是 不敢再往下想,馬賽霍然起身。
“啊,你還是繼續躺著休息比較好喔。”
“…別做這種丟人現眼的事情好不好。”
“又沒關系,反正其他人也不介意啊。”
“知更鳥”維持著橫坐在草坪上的姿勢,并頗感依依不舍地撫弄著方才墊著馬賽腦袋瓜子的大腿部位。
過分撩撥的動作配上一貫略顯挑逗輕佻的微笑,就是成年男性都會有些吃不消,正處于青春期,經歷著生理和心理的劇烈變化,對成人世界充滿好奇和神秘感的男孩更是當場紅透了臉。幾乎處于當機狀態的大腦一片空白,直到背后響起“像個傻瓜一樣”的輕聲吐槽,他才反應過來“知更鳥”話語里后半句的意思。
脖子像生了銹一樣,一點一點轉向背后。
毫無意外,輕蔑的眼神正俯瞰著他。
“雖說暫時是安全了,但事情還沒完哦。你要是以為都結束了,得意忘形的話,可是會被獵犬們啃的連骨頭都不剩。”
“還沒完…”
“沒錯。”
女孩在馬賽身旁坐下,右手輕輕撩起長發,伴隨著這個動作,一股甜甜的香味涌入馬賽的鼻腔。是什么香味來著對,薰衣草,和陽光、草坪十分相稱的味道。
馬賽正在為女孩身上的氣息眩暈之際,冰冷的警告卻無視他的心情在耳畔想起。
“這一次我們算是賭贏了,可也算是徹底把帝國給惹毛了。”
“夜鶯”的遣詞用字還是保守了點,那位被稱為“鐵石心腸者”的帝國社會秩序保障局局長在接到現場報告后當場就炸了,辦公桌上的東西瞬間飛了出去,文件、文具、茶杯散落一地,“渣渣”、“反了他”、“氣死偶咧”之類的飚罵響徹整棟辦公樓。當中有些詞匯的粗卑下流程度連聽都沒聽過,天知道高級知識分子出身的局長是從哪里學來的。
這次的事情算是把帝國社會秩序保障局給得罪死了,這群鏈狗一定會玩命搜尋始作俑者,讓這個囂張的家伙領教一下帝國的鐵拳。
“之后的形勢必然會更加嚴峻,但這還不是主要問題,最重要的是那個帝國高級偵探…之后他一定會在你身邊出沒,試圖掌握蛛絲馬跡。”
帝國的公務員都是些量產零件一樣的家伙,注重辦事效率,彬彬有禮,沒有個人思想的國家行政機器。但這次指揮現場的家伙卻有點不一樣,該怎么形容呢比迄今為止遇到過的那些秘密警察都要狡猾、冷靜、理智,還有…偏執。
沒有正式接觸,也沒有面對面交談過,但“夜鶯”能夠從那個一言不發的家伙身上明確感受到一股強烈的“氣息”仿佛獵犬蓄勢待發,隨時準備撲向獵物的緊張感。
根據“夜鶯”自身的經驗,會釋放出這種氣息的,基本上都是非常難纏的家伙。
“連續兩次都在發生事件的現場遇到你,換做是別的什么人或許還會認為這是一種偶然,可那種疑心病重,又急著還以顏色的家伙可不會這么看。他會監控你一段時間,直到嫌疑解除為止。所以…你還是不要和我們扯上關系比較好。”
“這…”
“不是看不起你,也不是誤解你是沒骨氣的家伙才這么說的。”
女孩的腦袋偏了過來,臉頰貼在男孩的肩膀上,夢囈一般的輕聲細語和“噗通噗通”的心跳重疊在了一起。
“正因為你人還不壞,所以趁著還來得及,盡早回到日常里比較好。帝國會怎么處理反叛者,你應該也很清楚吧。那可不是只有你自己一個人付出代價就能完事的。”
一人叛逆,全家連坐這是帝國對待叛逆者一貫的態度,最嚴重的時候不止是一家人,整個家族被處刑或流放的事情也是有的。
如果馬賽被定罪,那他的家人運氣最好也是被判處“重新安置”,被送去北方的某個地方。運氣壞的話…那就不用多說了。
馬賽對此也是心知肚明,一想到可能加諸在自己和家人身上的可怕懲罰,冷汗立即順著臉頰淌了下來。
與帝國為敵者,唯有一死以贖其罪。
幾年來以各種形式被教育灌輸的概念一經他人提醒,立即如同一塊沉重的石板,死死壓在馬賽的心頭,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該說是不可救藥呢?
還是說僅僅只是一時的沖動和勇氣呢 馬賽依然不想就此放手。
屈服于權威的條件反射;
一度共鳴重疊的心靈,想要更加深入接觸和了解的沖動;
交互作用和沖突的情感與壓力令馬賽不知該如何是好,找不到立足點,不知該朝何方邁出腳步的馬賽將目光轉向緊貼在身邊的女孩。
女孩恰好也正看向這邊。四目交會了一瞬,女孩馬上別開了目光,馬賽心中頓時一片灰暗。因為他已經知道她接下來要說什么了。
“夠了,回去吧。”
她的目光再次看向自己,紅唇微動,預想中的臺詞刺進自己的心中。
“可…!”
匆匆忙忙開了口,卻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自己的心意,不等馬賽將心情轉化成邏輯和言語,女孩繼續說到:
“接下來的事情一旦接觸,你就再也回不了頭了。”
她說的都是真的。
在理解這一事實之前,馬賽顧不上思考,也來不及判斷這是對是錯,他一把握住了女孩的手。
比想象中更加纖細,也更柔軟,但卻缺少熱量,略微有些冰涼。
是因為緊張嗎?
這樣的想法剛剛劃過的剎那,馬賽顫抖一般的聲音自嘴唇間溢出。
“雖然…雖然我不知道是好是壞,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于什么樣的原因,但我已經連續兩次卷入事件之中…我不知道自己那么做是對是錯,可是…‘遇到你真的太好了’,我有這樣的感覺。”
之前的世界仿佛全都是虛假的幻境,不小心接觸到了某種契機,赫然發現一個全新的天地,視野瞬間開拓帶來強烈的感動和喜悅,仿佛頭一次發現自己的安身之所。
我都在說什么蠢話啊。
腦袋里冒出對自己的吐槽,與此同時,激烈的感情還在不斷轉化為語言。
“你是誰都沒有關系,只要你說需要我,我留在你身邊會更好。那么,我…”
“不需要。”
話還沒講完,夾雜著一絲怒氣的冰冷話語就沖擊過來,馬賽頓時感覺到整個世界都在搖晃。
“你這幾天觸碰到的,既不是騎士拯救公主的冒險故事,也不是什么美好的事情。而是冰冷與黑暗的世界,現在是最后的機會。我再說一次,把這幾天的一切都忘了吧。不要再跟我們扯上關系,對你比較好。”
伴隨著劃清界線的聲調,薰衣草的香味和溫暖的重量一并離開。似乎是看準了這個時機,“知更鳥”橫在了兩人之間,無聲無息的行了一禮后,女孩們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只留下茫然若失的馬賽站在原地。
他呆呆地看著消失在遠處的背影,就像籠中的金絲雀看著外面的鳥兒自由飛翔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