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一定會墮入地獄最深處。
心中默念著像是覺悟又像是詛咒的話語,抓住講臺邊沿的手更加用力,灌注在聲音里的力度也提高了幾分。
“——是的,敵軍確實是前所未見的強大,足以令人感到震驚。但是,作為結果,我們一次又一次的證明了,光靠先進武器并不能左右戰爭的勝負,最終決定勝敗的永遠都是使用武器的、活生生的人。無論多少次也好,我們必定能向世人證明,查理曼是絕不會輸給非人之物的。”
以男裝麗人之姿,通過通訊術式,同時向70萬軍人及查理曼控制區內的民眾宣講,影像中的少女美麗而堅毅,溫和的瞳孔中寄宿著強大有力的光芒,正是那非凡的光芒,跨越時代和距離的隔閡,向人們發出呼吁。
軍營、城鎮、教堂、廣場、集市、農田——懷揣不同想法,身處異地的人們,牢牢緊盯著投影在頭頂上的圣少女。
人們將期盼的目光聚焦于創造奇跡的英雄身上。
哪怕無法一一與所有人見面,光看著講臺下幾乎把現場擠爆的3萬軍人,承受著那些沉重且炙熱的視線,羅蘭也不難想象全國各地的民眾是用什么樣的心態來注視自己的演講。
“雖然錯過了打招呼的機會令我感到遺憾,可是能夠和大家一起并肩作戰,我覺得萬分榮幸。為了迎接明天,為了守護和平,請把大家的力量借給我吧!”
“哦哦!!”
“圣少女大人!”
“救國的圣少女!”
“不敗的奇跡!”
發自心底、鼓動人心的喧嘩膨脹沸騰,在查理曼全境轟響。
仿佛是在向畫面中的少女做出回應一般,有的人輕輕點頭,有的人揮舞著握緊的拳頭,而更多的人劃完十字后將手合攏在胸前。
以上還是比較正常的畫風。
現場聆聽演講的軍人們則是完全失控了。
——哦哦哦哦哦!!!
仿佛滾雷,猶如狂風呼嘯,層層疊加的聲音震動著干燥的空氣。
那并非絕望的嘆息,亦非癲狂之后的嘶吼。
那是歡呼。
那不是出自一人口中的歡呼,滿是希望和喜悅的聲音化作席卷現場的波浪,覆蓋整個演講會現場。
——哦哦哦哦哦哦哦!!!
原本已經認定一切希望都已破滅,一度化為躺在地上靜等死亡造訪自己的活尸體的士兵們正爆發出震天響的歡呼聲,整個現場的聽眾除了強烈的蜂鳴,幾乎聽不到任何聲音,然而這并不妨礙他們獻上發自心底的歡呼。
所有人抬頭仰望著講臺,無論看到或看不到,他們都向講臺上嬌小的少女獻上歡呼。曾經麻木空虛的臉孔此時充滿了希望,在咆哮的聲浪中,甚至還混雜著笑聲。
明明包圍圈還沒有被打破,死神依然盤旋在頭頂。
就算如此,人們還是能笑出聲。
能夠達成這樣的效果,原因有好幾個。
原本演講的場地相對3萬這個龐大的人數來說就過于狹小,在狹小的場所里容納超過極限的人群,再以語言巧妙的誘導,在人群中傳播狂熱的氣氛,人類就會被輕易誘導,失去獨立思考的從容,輕易接受他人的意見。更何況萊茵戰線的軍人們有著特殊情況。
被具有絕對優勢之敵持續包圍,再加上可謂死之化身的怪物即將造訪,待在這種環境下還能遵循理性和規則行動——歷經生死考驗的士兵也無法做到。于是他們自暴自棄,開始沉迷酒精和藥物,接著又去尋求宗教來慰籍心靈。
只是人類的心靈既纖細又復雜,就算是極限狀態,人類還是會習慣的。至少人類無法長時間維持由恐懼和絕望激發的興奮狀態。一旦跨越了某個臨界點,興奮就會極速冷卻,接下來人類就會陷入徹底虛脫的狀態。等到連緊張都無法感覺到時,人類也就和斷了線的木偶一樣,只是單純的癱在那里,除了呼吸什么都做不了。
在這種狀態下,就算是宗教,要麻痹思想然后迅速喚醒、驅使人群也有相當難度。因為宗教吸引信徒的主要手段是“許諾美好的未來”,面對連自主思考都已經停滯的對象,要讓他理解、篤信“許諾的未來”也要花費一番功夫,更何況以如今的狀況,區區一兩個許諾到底有多少吸引力呢?連螢火蟲的微光都算不上的所謂許諾,能夠吸引身處無窮無盡黑暗中的人為之獻身嗎?在分秒必爭的現在,這種做法實在是太沒效率了。
必須采用更加有效的手段,至少要能讓這些士兵成為有效的作戰力量,讓他們從現狀中擺脫出來。
要脫離現狀就必須要突發性的狀況變化。
也就是——名為“英雄”的希望。
比起空洞的許諾和說教更加確實,能夠展現出明確結果,能夠讓身處絕望中的人們相信這個人能夠帶他們脫離絕境。
對查理曼士兵來說,一再創造奇跡,化不可能為可能的圣少女就是那個英雄。
英雄、圣少女、奇跡、救贖。
士兵們的腦子里只剩下這些單詞,講臺上的少女就是這些詞語的現實化身。至于她到底是什么人,她迄今為止過著怎樣的人生,她到底是如何看待眼前這個現狀以及向她歡呼的人群。沒有一個人知道,也沒有人想知道。
人們只是一味的狂熱,一味的歡呼,少女眼神中些微躍動的恐懼和罪惡感并未映入他們的眼簾。
當所有人拖著明明疲憊不堪卻意猶未盡的身體返回各自的兵營居所時,羅蘭也回到了自己的專屬帳篷——作為從軍女性為數不多的特權之一,安寧清凈的居所總是優先分配給將校軍官和女性。以羅蘭的身份,分配到的帳篷更是遠離酒鬼和那群已經都快忘了女人長啥樣的臭男人。可回到帳篷并不意味著她可以休息,作為查理曼的英雄,世界級偶像,她還有不少工作要完成。
比如說:閱讀全國各地崇拜者寄來的信件,然后給他們回信。
崇拜者給崇拜對象寫信是再正常不過的行為了。一方面是傾訴自己的感情,另一方面也是用這種方式讓自己和崇拜對象之間產生連帶感。特別是如今的查理曼,一千個護身符和家信也比不上一封圣少女的回信,軍政官員千言萬語也比不上圣少女一句安慰,在動蕩不安、風雨飄搖的眼下,圣少女就是所有查理曼人的“光”,是全體軍民的“希望”。
面對千萬人炙熱的情感,即便不考慮連帶感和凝聚力,羅蘭也無法對那些真摯的聲音充耳不聞。于是與龐大的信件之山搏斗就成了他每晚的必修課。
不同于忽視情報網絡和大眾政治的傳統政治家和貴族,羅蘭很清楚大眾和情報的力量,所以一直以來“圣少女”這個角色的定位比起軍事將領、政治家,更像是一個職業偶像。每天除了處理公文和軍務,還要參加各種瑣碎的公眾活動,從頭到尾都必須全力以赴,給崇拜者回信也是如此。畢竟那些不曾謀面的寄信人很有可能會在寄出信件不久后就血灑沙場。
其實李林的情況差不多也是如此,作為一個有口才,有顏值的國家領導人,他本來就深受國民的狂熱追捧。加上其特殊的身份和建立的功勛,亞爾夫海姆的國民更是視其為神明。獨裁官每天都能收到足足一車皮來自全國各地狂熱崇拜者的信件以及各種禮品,饒是獨裁官精力過人、文武雙全,每天要處理如此多的信件禮品也是一件苦差。于是成立了專門的信件辦公室,招聘了一堆文職人員來處理回信的工作。雖然可能有點欠缺誠意,不過先不說外界對此一無所知,就算知道了,那些狂熱崇拜者自己也會找出理由——獨裁官的時間是非常寶貴的,必須用來處理偉大的問題,比如世界和平以及民族復興。讓獨裁官在回信這種小事上耗費寶貴時間和精力是對全世界的犯罪。
羅蘭不是沒想過要成立類似的部門,不過一來沒時間,二來沒錢,于是只能自己和同伴們動筆回信了。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大部分信件都是對圣少女的吹捧和鼓舞,只要按照一定的格式模板撰寫,回信的速度其實非常快。寫多了之后甚至連模板都不需要了,大家完全是一邊聊天談工作一邊默寫的。
“教會又有新的圣職衣和對應的資格者抵達了。”
“這次來的是什么圣人?圣約瑟(救世主的木匠養父)?圣瓦倫丁(戀人的主保圣人)?”
“恐怕你要失望了,來的是兩位最不受龍族歡迎的圣人——圣喬治和圣瑪爾達。”
“這還真是…杰作。”
茶杯應聲碎裂,法芙娜咬著牙說到:
“可那貨不是龍族,長槍和祈禱(物理)能擺平他嗎?”
“也許教會有自己的想法…”
蜘蛛的推論被文具跌落的聲響打斷,女孩們一起扭頭望向羅蘭,只見他正拿著一張薄薄的信紙發呆,雙手微微發抖。
隔著折疊桌,女孩們無法看清信件上細小的字跡,不過信件末尾用血書寫的巨大字句卻清晰可見。
——你根本就是殺人兇手!把我的兒子還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