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解放”(六)

　　世界上有很多道理和想法，每一個自有其意義和正確性，可將一堆正確的想法組合到一起，卻不一定能得到正確的結果，有時候甚至會成為毀滅性的災難。

　　以前從李林口中聽到這番話的時候還感到難以理解，為何正確與正確疊加，反而會導致災難？現在羅蘭充分理解并體會到，李林指的是什么了。

　　大方向和先后順序都沒理順的情況下，細枝末節的正確和閃光再怎么疊加，依然無法扭轉整體頹勢，相反還會加速失敗的進程。

　　他所打贏的那些勝仗之于查理曼的意義便是如此。

　　“全面勝利——雙方都是以此為目標，但一邊明確了勝利的定義，沿著主軸脈絡制定計劃。另一邊卻連該何時收手都沒有想過，抱著不多的籌碼坐上對手設置好的賭桌，與同時扮演對家和莊家的對手對賭。結果自然不言而喻。”

　　羅蘭的聲音徹底脫了力，臉上掛著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盡管他的發言還有不少需要補足之處，大方向上卻沒有任何毛病。

　　查理曼的統治階層也好，軍人集團也好，戰術上精明、戰略糊涂甚至根本不存在所謂“戰略”的毛病早已暴露。在亞爾夫海姆縝密的戰略管控能力下，頭腦發熱的查理曼注定會失敗。對此羅蘭早已心知肚明，也不期望憑一己之力力挽狂瀾，將查理曼引領向最終勝利。

　　那種事情除了某位神意代行者，真的沒有人能做到。

　　他所做的一切努力，只是為了避免查理曼失敗的太過徹底，沒有任何進行對沖交涉的籌碼。

　　這場戰爭的意義并不在于戰爭自身，真正具有意義的是戰爭塑造出的全新國際格局——一個大陸中央地帶崛起一個具有強大發展潛力、戰略目光長遠、戰略定力和執行力更是非比尋常的新興帝國主義強國的新格局、新秩序。

　　羅蘭不是某位具有穿越者嫌疑的共產黨宣言起草人，不能像那位一樣在1887年就準確的預言世界大戰、總體戰、大蕭條、傳統道德崩壞、王冠成打落地…那是先知的領域。不過根據當前的局勢、亞爾夫海姆的戰略規劃、各種數據圖表，勾勒出一副未來的素描草圖還是沒什么問題的。

　　占據了大陸中央地帶，同時掌握了海外殖民地的資源和新占領土下大量勞動力的亞爾夫海姆必然會展開新一輪工業化進程，積累工業產能和財富，以此為依托擴張軍備。在軍備達到一定程度，與兩個戰略方向上的矛盾不可調和時，再采取“先解決西線，然后掉頭轉向東方”的戰略，解決掉東西兩線的對手之后，亞爾夫海姆便可徹底實現對整個世界的征服和支配。

　　具體的戰略規劃和時間表設定跨度上或許會有所不同，但毫無疑問，以亞爾夫海姆的最終戰略目標、其國家地緣戰略的現實處境、對東西兩線作戰的焦慮、國家經濟結構和制度、國民思想形態等要素為基礎，通盤考量之后整個方向輪廓就大致顯現出來了。

　　在這之后，就是亞爾夫海姆現行四級公民制度升級調整后對全世界一體適用的時代來臨。一切質疑和反對不是消失就是成為“獨裁官閣下直言不諱的好朋友”，所有人從出生到死亡都處于國家的管理之下，失業率和犯罪率被控制在最低范圍，社會保障體系全面覆蓋，根據公民等級和職業上的差異，享受相應等級的教育和福利。每個人根據自身特性被分配工作，工作、生活、思想變化乃至地下抵抗活動都處于“老大哥”們的監控下，通過各種基層組織與“101號房間”之類的暴力機構對不同對象進行相應的引導、調整和淘汰。

　　應該說這是一個完全合理，堪稱智慧種生物社會終極形態的社會嗎？每個人、每個家庭都有工作和面包，能夠接受全套義務教育，享受全方位的社會福利——盡管存在差異，但確實覆蓋到了所有人——古往今來多少人想實現而不能的理想國，即將要由亞爾夫海姆實現了。即使有人為此歡呼“萬歲”，也沒什么可奇怪。

　　或許這的確是完美的社會——除了沒有希望，一切都很美好的社會。

　　或許那是讓世界實現永久平和，所有種族實現共存的唯一正確解答也說不定。

　　或許不少人會說“讓那位大人放手去做吧！他是正確的！”。

　　但羅蘭和他的朋友就是無法承認一個沒有希望，所有人如同畜欄里的牲口、機器上的零件一樣的社會是最終答案。

　　所謂未來；

　　所謂希望；

　　不就是比今天更美好的明天么？

　　就算是神話中裝滿各種災禍的盒子，在最后也留下了希望。

　　羅蘭他們為之奮戰的目標，就是留下最后一絲希望。

　　為此，首先必須要讓查理曼繼續存在下去。

　　只有查理曼存在，諸國才能有一個制衡亞爾夫海姆的支點，有了相應的制衡，局勢才不會一面倒的按照亞爾夫海姆的劇本發展。人們才能有一絲喘息之機，在漫長的博弈過程中摸索出一條新的道路。

　　然而，李林就連這一點機會也不打算留出。

　　羅蘭不想去探討史塔西的間諜和查理曼內部的蛀蟲在進軍阿讓托拉通的過程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有沒有他們表演，最終的結果都是一樣的。貧窮的查理曼為了獲取更好的停戰條件和資源而進軍，但自身并沒有足以完成以上目標的實力和資源。為了將攻勢維持下去，征調或直接稱之為掠奪阿讓托拉通民眾不過是早晚的事情。

　　諺語有云：勿忘在陷阱上放上一枚金幣。

　　被逼到墻角，且自認為有能力在陷阱啟動前拿走金幣的查理曼一定會跳進陷阱，這是誰都無法阻攔的。

　　只是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王太子一系居然會想出惡意規定匯率的辦法來。

　　這種瘋狂策略的結果只能有三個。

　　1.阿讓托拉通經濟混亂，各種生產無法組織，物資短缺加劇。

　　2.人心喪盡，將原本心向查理曼的阿讓托拉通居民推到自己的對立面。民眾與政府、軍隊的矛盾不斷激化，直至最終全面爆發。

　　3.因為幣值差異，導致后方到阿讓托拉通大肆搶購物資，加上生產無法組織，物資短缺，物價開始難以控制。與此同時后方因物價持續上揚、貨幣持續減少，開始加印甚至是濫印金圓券，進一步激化新一輪的物價上漲，最終釀成不可收拾的惡性通貨膨脹，在短時間遍及全國。

　　可以說拜王太子的腦殘經濟政策所賜，查理曼在經濟、政治、軍事全領域的失敗已經無可避免，亞爾夫海姆現在只是坐等經濟政策的惡果全面顯現，查理曼財政全面崩潰之時，就是亞爾夫海姆啟動旋轉門進行軍事總攤牌之日。

　　“以現在的財政狀況，全面惡化大約只剩下兩到三周時間，阿登地區的裝甲集群大約也會在這前后發起突襲。在那之前，我們無論如何也要控制住巴斯托涅和圣維特，為萊茵戰線的部隊后撤爭取時間。想要活下來，就只有這個辦法了。”

　　紫色的雙眸映出同樣帶有決然神色的伙伴，少年深深吸了一口氣，轉身望向整修一新的“奮進”號。

　　銀白色的艦體在燈光下閃閃發亮，兩舷裝甲上藏青色的標語格外引人注目。

　　“亞爾夫海姆”。

　　豪氣干云的口號正是這條傳奇戰艦和這群戰士的真實寫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