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劇大抵分為兩種。
由命運造就的悲劇——即所謂的希臘式悲劇。
由性格造就的悲劇——即所謂的莎士比亞式悲劇。
后世評價查理曼時,普遍認為這個國家是屬于同時混合了這兩大悲劇要素的時代悲劇,然后,在那個鈴蘭和鳶尾花盛開的初夏,悲劇的序幕是由一連串讓人笑都笑不出來的鬧劇開始的。
戰爭是兩種對立意志的斗爭,由于雙方都試圖預測并打壓對手的行動,使得戰爭進程變得不可預測,要是加上沖突規模巨大這一要素,不可預測性還會被進一步放大。與此同時,技術的進步、軍隊規模的擴大、戰爭由平面向立體發展、戰爭速度加快等等現代化戰爭特征使得過去那種靠某一個優秀的統帥或者軍師就能掌握全局,打贏一場戰斗甚至是一場戰爭的事情在當今不可能再現。再優秀強勢的統帥,不論他有多不樂意,也只得依賴一套復雜的指揮體系來進行部署。
這一點上,亞爾夫海姆和查理曼并無分別。實際上,查理曼在進行軍事改革的過程中,不少來自財團私軍的顧問提供了自己的經驗,所以在形式上,雙方的指揮體系都很類似。
當然,也只是形式上。
防衛軍總參謀部有著高度的獨立性和莫大的權力,不但直接負責制定軍隊作戰計劃、協調部隊調動、后勤管理等軍務事項,同時還一定程度上介入民生和政治領域,確保“總體戰”體制下國家和軍隊的銜接聯動。
相比起來,查理曼的所謂“總參謀部”,或者說是“陸軍的總參謀部”就顯得渺小多了,其職能權限與亞爾夫海姆的同行完全不能相提并論。說是軍隊職能機構,不如說這些帶著參謀飾緒的憤青是王太子的私人幕僚班子比較恰當。
所以,才會上演這么滑稽可笑的戲碼。
“根據總參謀部的兵棋推演,只需一個月時間,叛亂的賊軍將全數被擊潰,我軍將收復全部領土。換言之,只要保障一次會戰和一個月行軍所用之物資,長久以來困擾我國的問題便將徹底獲得解決。”
站在大比例地圖前的參謀上校侃侃而談,受到樂觀情緒感染的軍政大佬們紛紛露出開心的表情,只有羅蘭面無表情的坐在邊角的座位里,就像買了一張無法退票的B級電影票的看客,冷冷看著舞臺上的表演,沒有任何感覺,更不要說產生共鳴了。
其實不用說他,任何心智健全又知道一點內幕的人都不會對這一幕產生什么共鳴。或者換種說法,只有瘋子和傻子才能和眼前這一群有共同語言,會去相信什么“形式一片大好”、“查理曼馬上就要反敗為勝,登上世界之巔”的鬼話。
這根本是末期癥狀!!
已經麻木的羅蘭強忍想要怒罵的沖動,對查理曼的精英們乃至這個國家下了診斷書。
他們以為亞爾夫海姆已經完了嗎?他們以為時鐘被倒撥會幾個月之前了嗎?他們以為自己是在和誰、和什么打仗?!
別開玩笑了!對方可是高度工業化,且有著龐大商業經濟網絡的現代國家。損失一兩個巨炮炮臺根本不算什么。只要他們有那個想法,完全可以制造出更加廉價,更具毀滅性的武器——就好像之前那些每天定時問候的飛行炸彈。唯一能約束住他們,沒讓整個查理曼化作一片火海的,僅僅是他們的獨裁官和整個世界的形式發展而已。
現在暫時偃旗息鼓只是為了重新整理戰略,順帶觀察一下國際反應,不想去做主動打破僵局之人而已。連這么簡單的事情都看不出來,他們的眼珠子和腦子都是擺設嗎?!
如果可以罵醒他們,羅蘭一定會毫不猶豫的破口大罵。可面對一群篤信妄想的狂信徒,就算把唾沫星子和一堆數據報告拍到他們臉上,他們也只會繼續沉溺在自己虛構出來的世界里。這和對著豬說“你是頭豬”是一個道理。
既然無論如何也沒人會聽他的意見,羅蘭也就當起了不說話的吉祥物。只是很多時候,你不去找事,事情會來找你。
“小官相信,這將是王國長盛不衰的新起點,能以參謀身份參與這項偉大行動之中,是小官的榮幸。”
年輕參謀張開雙手,仿佛沐浴在他口中的榮光之下,臺下的聽眾紛紛用力鼓掌,各種贊嘆不絕于耳。
這種時候,一個和氣氛格格不入的家伙就顯得格外扎眼了,特別是那些小心眼、大男子主義、自命不凡的家伙,一個面無表情、全然沒有任何感動和贊美的女孩落在他們眼里,豈止扎眼,簡直扎心。
如果對方是無名小卒也就罷了,偏偏還是國民眼中的救國英雄。身份地位上的巨大差距會讓他們做出一些不必要的過度聯想,認為對方是在輕視自己什么的。對自命不凡之徒來說,這簡直比殺了他們還難受。
所以,一定要報復,一定要糾正“錯誤”。
“在這里我們也想聽聽不同意見,特別是來自前方的聲音。”
聽不出任何挑釁,說是謙遜溫和的聲音也不為過,青年參謀朝向羅蘭露出了紳士般的微笑。
“如果是救國的圣少女殿下所作出的訓示,我想前線的將士們也會為之振奮吧!”
恍然大悟的“哦”了一陣后,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熱烈的掌聲響起,青年參謀的嘴角一陣抽搐后,重新恢復了沉穩大度的儀態。
羅蘭微微點頭微笑致意,可他眼中可沒有半分笑意。
對這種表面上尊重女性,骨子里是大男子主義者的家伙,他這段時間已經看的夠多了。
追根究底,軍隊本身就是保守主義大本營,指望“性別平等”、“尊重女性”的觀念進入男人世界的壁壘未免過于天真。客觀上來說,女性在生理結構上就不怎么適合從軍(哪怕歷史上確實出現過娘子軍這種特殊單位,其存在時間也非常短暫。共和國建國后有一段時間也曾經組建過女性坦克兵部隊,頗有要搞戰車道的架勢彌天大霧,后來也因為女兵體力和生理上的問題解散了。畢竟不是麒麟臂少女,毛子那坦克人機工程又渣的連男兵都受不了…),在各種意義上徹底貫徹“戰爭讓女人走開”的查理曼王家陸軍里,這種有體無禮的對待女性態度才是常態。
但這不一樣。
眼前這位以首席身份從軍官學校畢業,短短幾年時間聲名鵲起,以一介參謀將校出任總參謀部作戰處處長之職的路易.盧瓦佐.德格朗邁送上校,是羅蘭最討厭的那一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