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DS在干什么?不是已經告訴他們不用理會敵人的挑釁,只要牽制住‘白色家伙’,再集火射擊敵艦,戰斗老早結束了!”
一拳砸在指揮臺扶手上,艾德曼中校懊惱的聲音在艦橋內回蕩,幾名艦橋成員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
副艦長被船員們私底下稱為“愛嘮叨的老爺爺”,可想而知這位平時是怎么管理下屬的。就算不是管天管地還管拉屎放屁,也差不了多少了。當然了,話說回來,攤上帕西法爾這樣一位甩手掌柜、“無責任艦長”,要不是有艾德曼中校這樣責任心充足的副艦長輔佐,隆德.貝爾只怕早就在什么地方遭遇事故,全體船員集體晉升一級了吧(戰死特晉,有時候因事故遇難的將兵也享受此一待遇)。
能讓這位中學教導主任一樣說教幾小時的忍耐家發飆,可見戰況的發展已經觸及大部分高層軍官的忍耐底線。
占據絕對數量優勢還被對方單機玩弄于股掌之上,再寬容的指揮官也要拍桌子罵人,像艾德曼中校這樣忍到現在才爆發的,已經算是很有修養的品種。其他幾條僚艦艦橋里早就紅藍鉛筆滿天飛了。
“機體性能差太多了。”
盤坐在指揮臺上摩挲著下巴,帕西法爾說到:
“就算不想理會對方挑釁,人家也會用拳頭來刺激你。耐心再好的人被反復刺激后,也難保不會失控。”
實際上軍人大多數都是一點就著的暴脾氣,面對明目張膽的挑釁,他們必然會加倍奉還。本來這也不是什么問題,軍人要是連這點血性和勇氣都沒有,還打什么仗?可如果交戰雙方裝備的性能和技戰術水平差太多的話,空有血氣之勇也無濟于事。
查理曼和亞爾夫海姆迄今為止的戰斗是如此,白色機體和艦載MDS部隊的戰斗也是如此。
機體性能;
使用者的技術水平;
敵機在這兩方面的差距已經足以彌平甚至超越數量上的劣勢,來幫助其實現誘敵的戰術了。
如果不是有著如此高性能的裝備和駕駛技術,哪怕再縮小一點點差距太大了,翔士們完全能如之前艾德曼中校所說的那樣,一邊分兵圍剿白色機體,一邊與地面火力配合,夾殺下墜中毫無防備的敵艦。
但是對方規格外的性能和技術讓這個戰術成了泡影。
那架機體到底是怎么回事?
MDS這種裝備,歸根結底是為了在干擾粒子密布的戰場上承擔起偵察、近距離火力支援、據點壓制等任務的低成本外骨骼機動兵器。在軍隊規模注定要低于其他國家的亞爾夫海姆,能最大限度降低后勤負擔,且性能、生產裝備數量、穩定性遠高于魔法師和飛獸的MDS正是為彌補軍隊規模而產生的武器。就本質而言,這依然是一種符合消耗戰、總體戰的武器。因此總體上MDS的研發方向都是“保有足夠數量,性能夠用就好”,威力過剩的特裝機、試作機都是非常罕見的東西,而那架MDS恰恰就是其中之一。
MDS“獨角獸”——次世代MDS發展計劃的技術驗證機。根據總裝備部的說法,現在的技術還不足以駕馭這匹烈馬,勉強騎上去只會讓翔士和機體一起完蛋。做完基礎性能測試和參數收集工作后便封存入庫。直到“由于保安部門的失誤被敵軍搶奪”,這架一度被忌諱為“魔獸”的機體才得以重見天日。
“既然知道是危險品,就好好用心保管,不然干脆拆了回爐也行。這么隨隨便便就被敵人搶奪,還利用起來反噬我們…保安部門到底在干什么?他們是貼心的供貨商,專為圣誕節發愁該送孩子什么禮物的爸爸們準備玩具的嗎?”
一口氣朝“無能的安保部門”送去吐槽后,帕西法爾憂郁地注視著戰場。
要打破現狀不是沒辦法,只要繼續增兵就夠了。優勢從來都是相對的,再先進的武器也有其極限,合理的戰術配置下,性能落后的一方反殺優勢裝備對手的戰例從來都不少。帕西法爾相信,如果再投入兩個中隊的兵力就能突破白色機體的處理上限,屆時戰況依舊會依循原先的軌道發展下去。
但他無法實現這一構想,因為那超出了他的權限。
如今糾纏著“獨角獸”的,是第二巡洋分艦隊全部可投入的艦載MDS,艦隊自身的防空都已經顧不上了。要想調動投入更多的MDS,就只能向上級申請,請求炮臺或第一巡洋分艦隊進行增援。問題是這需要時間,而且上級未必同意。
本位主義、官僚主義的桎梏存在于任何組織內,以效率聞名于世的防衛軍同樣不能免俗。層層遞進的命令傳遞系統、將領維護自身權威的需求、對戰況的不同理解…形形色色的“摩擦力”相互作用下,很難指望眼睛里只有自己一畝三分地的長官們理解“白色機體很可能會成為扭轉戰局關鍵”這個事實。
“…英雄是存在的。”
幾乎是下意識的,帕西法爾念叨出微妙的感悟。
人生志愿是薪水小偷,同時也是一名理性主義的職業軍人。基于人生經驗和對歷史進程的認知,他對“英雄”之類的詞匯抱有相當程度的反感。
特異的人;
呼應人們請求的人;
帶來奇跡的人;
開創新時代的人;
被大眾所歌頌的人;
任何時代都不會缺少被稱為“英雄”的人,他們被人稱頌崇拜、著書立說、成為當局要求大眾模仿學習的對象。
對這樣一群了不起的群像,帕西法爾卻絲毫生不出敬仰之情。
思想上有左翼傾向的帕西法爾對英雄崇拜自然不會有太好的感想,另一方面,在他看來,所謂的“英雄”,本身就是異于常人之輩。所謂的“像英雄學習”即意味著要求凡人大眾學習異常者,這和帕西法爾的思維顯然存在沖突。最后,對通過渲染英雄,將戰爭的殘酷和血腥予以正當化和美化的行為,帕西法爾更是難以忍受。
(戰爭就是戰爭,戰爭就是地獄。在這里沒有戰勝惡魔的騎士,也沒有救出被囚禁公主的勇者。有的只是在泥濘之底互相廝殺的職業軍人和構成戰爭機器的齒輪。)
軍人是暴力裝置,是國家組織的齒輪——這樣就足夠了。機器有了思想,齒輪有了意志,最終必然會走上和查理曼同樣的不歸路。
然而,極為諷刺的是,那個孕育出“軍國主義”這個怪獸的查理曼,事到如今卻孕育出了呼應人民的“英雄”。
不,不止如此。
“…現在那家伙也成了我軍的英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