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上除了一小撮人之外,只有亞爾夫海姆真正了解民眾的力量。
長久以來,世界諸國雖然號稱國家,其實只是部落或貴族領地的聚合而已。貴族和官僚基于自身的優越感往往輕視民眾,視民眾為苦力、牲畜者比比皆是。基于政治需要,例如以聯姻或王位繼承的方式來擴大領土時,又往往會刻意壓制民族意識。是故,底層民眾眼中并不存在所謂“國家歸屬意識”,只有宗教信仰和種族背景才是唯一區分彼此的界限。民眾和統治階層的聯系只有稅賦而已,只要能保證自己的私利,如財產、信仰等等,民眾可以為任何統治者服務。這種缺乏凝聚力的結構就好比松散的沙堆,輕輕一碰就會土崩瓦解。
可以說,直到近代工業化之前,各國雖有“社會”,卻無“同胞”;雖有“國家”,卻無“公民”;占據絕大多數的底層民眾其實并不在乎何人做其統治者。有武力保障,即可確保其忠誠;有善政推行,即可令其幸福滿足;總體上,那個時期占領一國后支配其民眾其實不是十分困難的事情。
然而進入近代工業化之后,殖民浪潮、擴張主義和民族意識開始崛起。現代意義上的“民族國家”出現后,繼續用過去的老黃歷來看新問題,難免會遭遇重大挫折。“貝爾福大屠殺”、“香榭麗舍燒打事件”后,各國政府被狂暴的民意打了個措手不及,進而被民粹思潮挾持以致難以采取正確的行動,即是諸國高層的視角、觀念尚未來得及跟上時代巨變之腳步的佐證。
因其政權的特殊性質與戰略規劃,亞爾夫海姆對社會學、大眾心理學、輿論導向、群體活動…等等都有著詳盡深入的研究。畢竟對精靈們來說,四等公民發動暴亂是他們最大的噩夢。且不說造成的破壞、損失以及用于鎮暴的投入,工廠損失大量熟練勞動力也會讓他們頭疼。等到各國民族主義興起,一系列的案例充分向他們展示了底層民眾覺醒會爆發出何等可怖的力量后,其內部的右翼激進派都消停了不少。
遠的不說,光是把查理曼十幾萬精銳牽制在半島上動彈不得的“卡斯蒂利亞潰瘍”就已經足以說明什么叫“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現如今在卡斯蒂利亞占領區,低于小隊規模的查理曼軍隊甚至不敢走出據點。為了向一個排駐守的據點輸送補給,居然需要旅長親自批準,由一個營負責押運物資。許多等不到補給的據點內甚至開始自相殘殺,爭搶僅存的一點糧食或是同袍的尸體。更“墮落”的部隊干脆拿著步槍和軍大衣去和附近居民換糧食,有甚者還跑去給莊園主當長工,賺取自己的面包和土豆…
也不能說查理曼無能,防衛軍捫心自問,換了自己上去也好不到哪里去。那種四面八方都是敵人的滋味真的太難受了,你或許可以殺掉十個人、一百個人、一千個人甚至是一百萬人,可這也意味著你其他什么事都不用做了,每天都必須專心對付枯燥、危險且不知敵人在何處的治安戰,永遠看不到盡頭。而且接下來你會發現每殺一個人,其實就是制造十個新的敵人,當你給自己制造麻煩的速度遠遠超過了解決麻煩的速度時,你還能指望自己可以從這個深不見底的泥潭里脫身么?
被激怒的民眾就是如此可怕的存在。擁有先進武器和戰略戰術的防衛軍都不得不慎重處理。
另一方面,民眾也是很容易被誘導的。
歸根到底,所有人都是感情的俘虜。絕大多數情況下,比起理性思考結果,自己的感情更加重要。當大眾情緒被煽動起來的時候,任何人與勢力都無法扭轉這股感情狂潮的流向。當查理曼民眾被“貝爾福事件”激怒時,他們是不曾想起自己昨天晚餐只有三片木頭一樣堅硬的吐司面包和一碟子豌豆的,也不會想起自己曾經多么期盼戰爭盡早結束。在那一瞬間,他們感受到的只有在最興奮的時刻所受到的最深層次屈辱和傷害。興頭上被人潑涼水的滋味絕不好受,要是被人兜頭潑了一桶冰涼的屎尿,脾氣再好的人也會氣得發瘋。大勝之后遭受的屈辱、巨大的心理落差演變成人群的歇斯底里大發作,最終化為一場席卷全國的民粹狂潮,查理曼政府的任何妥協行動都可能激起民變,這就使得任何外交和談事實上都不可能實現。
將以上五種勢力羅列在一起,帕西法爾發現了一個耐人尋味的有趣現象。
表面上查理曼是一個完整的國家,事實上這個國家已經被內部各方勢力的利益與理念沖突所撕裂。要不是有亞爾夫海姆這個敵人的存在,這個國家早就爆發內戰,在外國勢力的支持下分裂成幾個國家了。而為了凝聚力量,打到共同的敵人,這些勢力選擇的不是彼此妥協達成共識,居然是相互挾持。
王家陸軍少壯參謀們善于戰術投機的急功近利心理,國內鼓噪不已的民粹狂潮和對立撕裂的政治格局,陸軍自身的面子,王太子鞏固權勢的需要——這些合理或不合理的要素相互作用,最終變成查理曼王家陸軍總參謀部里的激進分子挾持了陸軍,定下了全面擴大戰爭,不惜一賭以謀求迅速擊敗亞爾夫海姆的冒進戰略;而陸軍自以為抓住了亞爾夫海姆的破綻,為了挽回一系列失敗造成的惡劣影響——簡單來說就是為了自己的面子——挾持了政府,利用多數民意和自身獨走的明確意向,迫使政府與國內試圖和亞爾夫海姆議和的一派追認陸軍的作戰計劃;議和派恥于和陸軍及王太子組成的主戰派為伍,但在舉國一致的狂熱氣氛下,他們也無力扭轉國家走向。所以他們一面對陸軍的“暴走”、“獨走”洞若觀火,也明知道陸軍會將國家帶入萬劫不復的深淵,卻采取了一種明哲保身式的旁觀態度,任由軍隊挾持政府;最后,狂熱的查理曼民眾以自己并不十分了解的大義、盲目的愛國熱情、自身龐大的數量劫持了整個國家。使得“乾坤一擲”成了最后也是唯一的選擇。
“總有一天,人們會引用以下評語。‘鮮廉寡恥如查理曼官員,盲目濫情如查理曼人民,怙惡不悛如查理曼軍人’。”
解析完查理曼的戰略與背后的心理動機后,向來溫和的帕西法爾罕見的口出惡言,直到現在,他一個字也不愿收回,最多只是加上一句“他們的作戰計劃不過是個連條腿都沒有的破玩意兒!”
查理曼沒有任何機會。外交上,沒有任何一國站在他們一邊。其國內政治派系又各懷鬼胎、彼此傾軋。至于其陸軍自傲的軍隊更是不值一提。
查理曼陸海軍的一舉一動都在防衛軍的間諜和各種空中偵察之下,任何一支部隊的調動、每一列滿載兵員、補給物資的火車或浮空戰艦都無所遁形。顧及國際反應和為了便于戰后接收,無法對工業目標和大城市出手的轟炸機部隊不會錯過這些合理合法的目標。徹底失去制空權和補給線的查理曼軍隊將不得不學習如何餓著肚子行軍,并且在不間斷的空襲下集結、運動。到了前線,不但要繼續忍受饑餓和空襲,還要加上塹壕戰惡劣的環境和來自齊格菲防線的全方位火力洗禮…指望以缺衣少食、士氣低落的軍隊去突破銅墻鐵壁般的齊格菲防線——這已經不能稱之為作戰,根本就是在發瘋!支持查理曼進行此種無謀作戰的,同時也是他們唯一能無限量供應士兵的,是所謂的“愛國心”和“奉獻精神”。帕西法爾無法想象,那些不久前才領教過最新科技威力的高居廟堂者,居然還如此迷信“精神戰力”。
要是這樣都能打贏,那人們也只好感嘆,母神其實是個查理曼人了。
身為對手,都不知該唾棄還是同情他們了。
(不管怎么看,查理曼都已經搭上地獄直通車,命運石之門的選擇已經收束,唯一能跨過1變動率的,大概就只有那位不明底細,一再創造奇跡的圣少女了吧。她到底是什么人?那些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到底是怎么實現的?她到底有什么魔力能夠協助第三王女整合尋求議和的各個派系,甚至一度將整個查理曼整合起來?在沒有詳細情報的情況下,實在難以弄清她的真面目。只從行動模式和采用的戰略戰術來解析,倒是和羅蘭有著非常高的吻合,難不成…應該不會吧…)
帕西法爾不禁啞然失笑,這實在太匪夷所思了。誠然,羅蘭是很可愛的男孩子沒錯,才干方面也沒話說,人類那邊比他更精明能干的都找不出來幾個。可那個極度抗拒女裝,幾乎到了女裝恐懼癥地步的羅蘭會假扮成女性上戰場?羅蘭套上女裝化身女裝大佬什么的…等等,好像也沒什么毛病耶。不管是學生裝、制服、小學生覆蓋式泳裝、比基尼泳裝乃至酒吧里肚皮舞舞娘那種幾乎什么都沒遮住、絕對領域若隱若現的薄紗蕾絲短裙…套在羅蘭身上好像都沒什么違和感耶,根本不會有什么“畫個漢紙硬說妹紙”的別扭感,倒不如說那副楚楚可憐的樣子會強烈刺激別人產生保護欲和征服欲,更進一步就是誘人犯罪啊,有木有?
帕西法爾搖搖頭,把洋溢著荷爾蒙和青澀青春的胡思亂想從腦袋里甩掉,取回冷靜的思維重新回到正經的軌道上。
(光憑一個圣少女是無法撼動大局的,不要說整個大勢已經明確。光是將一個個節點和謀劃連接成縝密的蜘蛛網,端坐網眼中心掌控全局的那一位就不是他們可以應付的。現如今,這種你來我往的僵持對峙,差不多也該迎來質變的臨界點了。我國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要進行持久戰,進入全面戰爭后,必然會用大規模機動戰打開局面。查理曼國內對一無進展的前線也快要失去耐心,加上因為持續派遣部隊越境,其人員和裝備的損耗已經接近承受底線。他們要想克服技術上的差距,剩下的辦法就只有…)
“艦長!”
有些詫異的通報打斷了帕西法爾的沉思,戰術情報綜合播報員正以少見的凝重表情轉頭望向自己。
“伊謝爾倫司令部來電,各巡邏斥候部隊立即歸建,向要塞空域集結。另外,剛剛追加的敵情通報…”
播報員壓抑著情緒,盡可能流暢的復述信息,不時向一側舷窗游移的目光卻暴露出初臨大規模會戰的緊張與忐忑。
豈止是她,除了呂德斯的“長刀之夜”,經歷過好幾次“狩獵人類”任務的艦橋成員們也露出了相似的表情。
聽完播報員的復述通報,帕西法爾平靜的下達了返航命令,隨后默默的繼續品茗。良久,語帶厭惡的呢喃在艦長席上飄散。
“查理曼人還真是老實啊…”
完成轉向的“隆德.貝爾”船艉方向,遙遠的地平線以下,以一個巨大的蘑菇形人造物為核心,一只龐大的浮空艦隊滿載帕西法爾口中“老實的查理曼人”,向著齊格菲防線,向著亞爾夫海姆浩浩蕩蕩地殺來。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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