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陸軍總參謀部一號會議室是一間足有200平方公尺的巨大房間,本著“一切以王國和陸軍的顏面為最優先”的要求,非但浪費了巨大空間不說,還不計工本的加以奢豪裝飾來裝點門面,甚至不知從哪個莊園或古堡里搬來一大堆繪畫,雕塑,盔甲來填充過于空曠的房間。弄得會議室有如美術館一般。
會議室正對大門的墻壁上掛著查理四世的肖像,畫像中的老國王一身戎裝,手持配劍,爬滿皺紋的臉孔依然精神矍鑠,雙眼威風凜凜地注視著會議室里的每一個人。
只看畫像里那個穿著漂騎兵制服,眼神咄咄逼人的老頭,你是不會想到他正躺在病榻上茍延殘喘,而他的國家正一邊承受著內憂外患,一邊持續的發作精神分裂癥。
“絕不能再擴大戰火!別人是為了逼迫我們自動放棄大義,為什么還不明白!為什么要擅做主張派遣部隊越過戰線?!”
密涅瓦起身怒氣沖沖的說著。要不是為了維持王家儀態,拍桌子,摔杯之類的情緒化動作早就出來了。
此時一名通訊中尉匆匆沖進會議室,敬禮后將一份電報遞給總參謀長沃邦元帥,參謀總長接過電報紙,掃了兩眼后,將紙張狠狠地拍到桌子上。
“殿下,所謂不擴大,只是我方避免全面戰爭的良好愿望,而不是不顧國民的意愿和軍隊的威信。異端鬼畜一再向王國挑釁,屠殺無辜百姓和抵抗戰士,必須毫不猶豫地膺懲鬼畜之暴戾,否則無法向國民交代,更無法向那些還在抵抗戰斗的人們解釋。”
“你…”
不用看紙片,密涅瓦也猜得到上面寫了些什么,不外乎某條戰線上防衛軍對查理曼一側開火,亞爾夫海姆境內某地起義被鎮壓下去之類難辨真假的消息。這個節骨眼上傳來此類火藥味十足的信息,著實讓密涅瓦心煩意亂,下意識地就把手伸向一旁的紅藍鉛筆。
其實她的心情光靠摔東西之類的小動作也無法緩解,如果可以,她更想找根棍子沖上去狠揍眼前這幫頭蓋骨下面灌滿槍油的榆木腦袋。就算不能使他們清醒,至少也能打暈他們,讓他們安靜下來。不過這么一來,所謂的協商也就成了群毆大會。讓尖耳朵們知道一幫將軍和堂堂王女在陸軍總參謀部里像街頭混混一樣扭作一團。他們會為這種前所未有的笑話笑到發瘋的。
好不容易把堵在胸口的煩悶惡心理順,縮回手端正坐姿后,密涅瓦以較為平靜的聲調再次開口。
“組織小股部隊穿越戰線,滲透入占領區后方進行游擊戰,煽動起義,以此破壞敵軍后勤,迫使其機動力量疲于奔命——從戰術本身來說,這的確是可以勒緊亞爾夫海姆脖子的一招——”
“殿下,是叛匪,我國任何時候都不會承認一個異端叛匪建立的非法政權。”
一個掛著參謀飾緒的少校起身說到,只見他身體前傾,低頭彎腰,恰好將臉孔藏在陰影里,他的聲音充滿了對王族應有的恭敬,但任誰都能聽出少校藏在心底里的不屑和憤懣,就像課堂上揪出一個壞學生準備大發雷霆的暴躁老師。
“對,我們還沒有承認對方的合法性,我們都知道這一點。”
密涅瓦冰冷的目光死死盯著低頭竊喜的少校,仿佛發現了一只闖進客廳的蟑螂。
“不過我認為讓別人把話說完是最起碼的禮儀,陸軍大學就是這么教導青年將校和王族說話的?!”
承受著“大不敬”的帽子和疾言厲色的風暴,少校的身軀微微一顫,腰深深的彎了下去,額頭幾乎抵上桌面,只剩一個后腦勺面對眾人——這正是陸軍總參謀部的三大絕招之一:沒有什么問題是鞠躬解決不了的,如果有,就鞠兩次躬,通稱“躬匠精神”。與“互相甩鍋,最后把鍋甩沒”的祖傳絕技不相上下,威力僅次于“下克上”。
此時此刻密涅瓦完全看不見這個男人是怎樣一副表情,但她清楚的看見戴著白手套的拳頭死死攥緊,緊貼著褲縫小幅度顫抖著。
“出去!”
強忍著惡心,王女吐出命令,就像吐掉一口濃痰。
鞠躬、敬禮,少校參謀在一眾將校帶著熱度的目光注視下,昂首挺胸,邁著端正的步伐退出了會議室,儼然一副雖敗猶榮的做派。
這就是密涅瓦要面對的現實,傾查理曼舉國之力,窮十余年時間打造出來的陸軍,掌管這支軍隊的就是眼前這群軍閥將校。這幫人目無軍紀,毫無戰略視野,也不將國家人民的前途命運放在心上,滿腦子只有個人與所屬派閥的利益。在他們看來,一切問題的核心不是軍隊不服從國家利益擅做主張,將國家帶入萬劫不復的深淵,而是文官集團約束軍隊和國家沒有服從軍隊的指導!如果國家和人民上下齊心,上情下達,下情上通,尊王討殲,大政翼贊,徹底全面地配合服從王太子和陸軍的指導,以七生報國的堅定意志忠實履行神圣義務,那么一切困難都不足為懼,布武天下、八紘一宇的偉業最終一定會實現。
一群目光短淺的瘋子!
讓這樣一票瘋子把持國政實可謂查理曼之大不幸,可把所有問題一股腦地歸結于青年將校和軍部派閥顯然有失公允。乍看無比強大的查理曼和躁動沸騰的國民們又何嘗不是狂躁激進的畸形青年呢?一次次賭上國運的瘋狂冒險獲得成功,不止讓軍隊欲罷不能,同樣讓國家和人民在巨大利益的刺激下無法理性思考,將賭博視為征途,非理性地期待著更多的“利益”,每個人都沉溺于財團精心營造出來的“只要冒險,就能成功”的錯覺中,舉國自上至下皆成非理性的賭徒,盲信著“天佑神助”循著瘋狂冒進的道路一路狂奔,殊不知前面等待著的,是滿盤皆輸的無盡地獄。
現在,滿腦子狂想的將校們再次罔顧現實,在自身野心的催促下,又一次將自身和國家壓上了博弈的賭桌,指望著能通過投機全面翻盤。
“你們對敵軍的防線和內部管制到底了解多少?戰線另一端的情形到底是怎樣?特遣小隊要如何潛伏和獲得補給?占領區內的民眾哪些是可靠的,哪些是投敵分子,哪些又是普通的順民?敵軍用來鎮壓起義和狩獵游擊隊的部隊又是哪些?部署在什么地方,其戰術、裝備、人員編制、戰斗力如何?請陸軍詳細說明一下!”
密涅瓦敲著桌子,逐字逐句地問到,問題越是深入,聲調越是拔高,問到最后,幾乎已經是咆哮了。
回應她的,是沉默和尷尬。
(果然。)
密涅瓦暗罵到:
(他們從頭到尾都沒考慮過這些,只是看到了機會,立即就順著感覺開始行動了…!!)
要說查理曼王家陸軍的特色,不外乎狂信、自大、短視、無邏輯、容易充滿妄想這么幾條。很少有人知道,馬鹿們還極端輕視后勤兵站和情報。
查理曼王家陸軍大學是不設兵站課的,到了戰場上自有財團幫他們煩惱這些瑣事,實在不行,一紙“現地調達”的命令下去,放開部隊的手腳去搶就是了。等到財團翻臉掀桌后,“現地調達”逐漸常態化,一直到了瓜達卡納爾那個餓殍遍地的叢林地獄,總參謀部最初還是下令“現地調達”。也沒人想想,要搶劫也要有對象才成,瓜島上除了危險種和毒蛇猛獸之外,只有蹲在工事里的膽小鬼畜,你劫誰去?等到防衛軍的“海狼”成群結隊地襲擊偷偷摸摸搞“老鼠運輸”向島上陸軍走私貨的補給船隊之后,瓜島便成了餓島。整場戰役下來,陸軍和海軍陸戰隊死亡人數超過兩萬人(上島總計人數31820人,最后撤出10031人,在此之前撤退630人),其中真正戰死者不過5000余人,其余15000余人皆死于饑餓和因饑餓引發的傷病。
至于海軍謊報敵情把陸軍拐上瓜島,陸軍不明底細打成添油戰術,結果死傷慘重的笑話更是無需多提。天下哪有認定敵人會配合自己臆想來行動的傻瓜能打勝仗的?偏偏這種人非但不認識到自己的無能和錯誤,還把錯誤都推到別人乃至對手身上——陸軍指責海軍不給力,海軍指責陸軍瞎胡鬧,陸軍和海軍一起指責尖耳朵們不按照自己設定好的計劃行動…
這一場把精英參謀們狂妄、無知而又無能的底牌全部揭出來的混賬仗才過去幾天,這票記吃不記打的馬鹿就又開始上演相同的戲碼了?他們到底有沒有腦子?
凌厲的眼神掃過會議桌兩側,視線掃到哪里,哪里都是一個個低頭緘默的腦袋。看著這群擺足架勢死不認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無恥之徒。密涅瓦再也控制按捺不住心頭怒火。
既然陸軍輸成這樣還死要面子,那密涅瓦就不給他們面子,老賬新賬一起翻出來算!
“之前瓜達卡納爾戰役中遇到的各種問題,陸軍是否認真徹底的進行了檢討?知情者的匯報記錄何在?相關資料何在?相關責任人有沒有進行處理?是否將經驗教訓印刷成冊下發,組織專人巡回演講?此次派遣滲透作戰計劃中是否汲取了相關教訓,確保不再重蹈覆轍?請在座諸公詳細說明,如果無法說明,本王女無法認同陸軍計劃的可行性,絕不會以大本營成員的身份簽字認可計劃執行。”
密涅瓦的話語較之前冷靜了不少,神態也顯得非常輕松,她說出的每一句話卻是擲地有聲,死水一般沉寂的會議室頓時沸騰起來,竊竊私語和難掩慌亂的眼神在會議室內飛快交錯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