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長期以來,正邪不過是勝敗的別稱罷了,只有狂熱的教眾會在戰爭殺戮中探尋意義,大眾對戰爭的態度基本上有點接近于麻木。可如今大肆渲染受害者身份的查理曼本身還是給把周圍鄰國全部得罪光的加害者,那些對查理曼軍隊種種戰爭罪行或是記憶猶新、或是正深受其害的人們是不會對這個施暴者的任何不幸遭遇給予哪怕一絲一毫的同情。他們只會打心底的感到暢快,然后冷冷地看著查理曼被尖耳朵盟友們踢了屁股后的氣急敗壞模樣。
正因為有著這種充滿敵意的多數民意存在,縱然是有著攪屎棍天性的阿爾比昂也只敢在私下經過第三方秘密接觸查理曼,除了顧忌盟友,很大程度上也是害怕刺激民意。尊貴的大人們可不想戴上一頂“國賊”的帽子后被憤怒的民眾撕成碎片。如今第三方渠道斷絕,老百姓們又正為了查理曼以各種姿勢被“盟友”吊打的消息而喜大普奔,這時候橫插一杠子,強勢介入啟動多邊和談?阿爾比昂的老爺們要吃錯多少藥,才干得出這一讓友邦驚詫、民怨沸騰的愚行?
阿爾比昂遭遇民意挾持難以介入大陸上的紛爭,查理曼則被一小撮別有用心的狂熱好戰分子和群情激憤的群眾所綁架,無法提出談判要求,只能繼續戰爭直至敗亡——這樣的局面正是亞爾夫海姆所樂見的,也是他們細心安排“演出”的目的。
“所有人事調動的記錄,各地叛亂分子分批移送至貝爾福的記錄,相關人員密會的監聽錄音和影音資料,武器流失的賬簿已經全部銷毀,沒有任何遺漏。目前正在審訊落網的暴徒,準備順藤摸瓜徹底清除殘余的不安分子以及提供協助的協同犯。”
“交給尼德霍格和史塔西去干吧,我相信他們會完成自己的使命。”
停頓了一下,李林仿佛有所感悟般開口說到:
“如果有‘全世界最邪惡思想主張’的評選大賽,我一定會投民粹主義一票,并且附上‘最愚蠢的,沒有之一’的備注。”
“千真萬確。”
兩只高腳酒杯碰在一起,發出“叮”的一聲脆響,布倫希爾帶著一種近乎深惡痛絕的表情慢慢吞咽著酸澀的紅酒。
民粹的學術解釋為“平民論者所擁護的政治與經濟理念”。聽上去似乎沒什么問題,實際上這是一種極度危險的主張,其本質包含了反智主義、無政府主義、媚俗主義、民眾神格化思潮等等極端思想,其表現為蔑視權威和專家,思考問題全憑喜好和沖動,而非專業知識,容不得反對派。誰不和他們在一起,誰就是反對他們,誰反對他們,就是他們的敵人。對敵人使用一切手段予以消滅自然順理成章。
歷史上著名學者蘇格拉底即為有記載的死于民粹的第一人。當雅典民眾僅僅因為“不喜歡那個倔老頭和他的瘋言瘋語”這樣一個理由行使投票權,判決蘇格拉底死刑的時候,他們是不會在乎“這是否正確”、“這是否合理”之類煞風景的問題的。他們只在乎自己一時的感情是否得到了滿足,等事過境遷后再來懺悔之前的愚行,然后繼續同樣的行為。
俾斯麥有句名言:群眾就像朝三暮四的風流女人,飛快地轉變著愛恨,既沒有操守,也沒有邏輯。人民真的需要選票嗎?不,他們需要的只是一根掛在鼻子前面的胡蘿卜和一條貼在眼皮上的好消息。
老首相的辛辣之言放在古往今來被民粹所操弄的大眾身上可謂字字珠璣。不過他大概不會想到在他手中得到統一的德意志會連續多次陷入民族主義和民粹主義的狂潮之中,踏上戰爭與毀滅之路,到最后干脆連民族精神和普魯士老家都丟了。
話題有點扯遠了,總而言之,民粹主義是一種極端危險的思潮,其與極端民族主義相結合更是一場災難——對自身和其它國家都是如此,而查理曼就深陷在這個爛泥坑里,此刻非但沒有被泥沼吞沒的危機感,反倒像發情的豬一樣在里面撒歡打滾。
貝爾福的事情一經播放,原本就因為大勝閱兵式而處于狂熱狀態下的人群當即炸鍋了,愛國主義、民族自尊心和盲目沖動的化學反應當場就爆發出了巨大的能量,所有人都被自己最真摯最強烈的愛國主義熱情所感動,生怕自己的豪情被別人蓋過。于是熱血青年們最喜歡的調調成了現場唯一的聲音,狂怒之下的人群咒罵著“喪盡天良的鬼畜們”,連帶著還把怒火燒向一切不與他們站在一起的人。
“尖耳朵該死!一切不咒罵尖耳朵的人都該死!”
“誰要是敢和這群魔鬼議和,誰的舌頭就會爛掉!”
“將戰爭進行到底,把尖耳朵和他們的幫兇全殺掉!”
“勝利必定屬于偉大的查理曼,王國萬歲!勝利萬歲!”
諸如此類殺氣騰騰的口號伴隨著百鬼夜行、群魔亂舞般的游行持續了整整一天,到了午夜時分,局勢一度失去控制。游行群眾先是焚燒了阿爾比昂和羅斯聯合公國的國旗,接著又開始焚燒臨時趕制的伊麗莎白王紙人、白金漢宮和彼得宮模型。由于夜間風大,擔心未燃盡的灰燼可能引發火災,在場的治安騎士試圖制止時,處于極度亢奮中的人群暴走了。
敢袒護鬼畜的幫兇,彈壓愛國義舉?好,連你們這幫國賊也燒了!香榭麗舍大街周圍的治安所和憲兵哨亭當即被付之一炬,所幸滅火隊和負責彈壓的軍隊及時出動,這才沒有釀成大禍。
陶醉在一時激情中的呂德斯市民并沒有思考過,亞爾夫海姆特意放送貝爾福大屠殺背后有什么樣的盤算,他們也不曾想過,肆意宣泄情緒,只為一時快意的自己在別人——尤其是被他們罵作幫兇,叫囂著要殺光的人們眼里,會是一副怎樣的可憎嘴臉。
正如“貝爾福大屠殺”讓查理曼人徹底記住了精靈,看過亞爾夫海姆精心剪輯后,突出受害者之凄慘、施暴者之兇殘、附帶相關處置的法理論述的新聞播報。再看了“香榭麗舍燒打事件”中查理曼人狂妄的表演后,阿爾比昂、卡斯蒂利亞、羅斯聯合公國、塞雷斯的人民也徹底記住了查理曼,這些國家官方都已經很難再公開推進任何形式的和談。
如此一來,亞爾夫海姆發動這場輿論戰、法律戰的目的也就算達成了。
正如昔日德意志統一過程中,老謀深算的俾斯麥總是小心翼翼的利用外交手段避開他國干涉普魯士的行動,每一次開戰總是想方設法占據道德制高點,使第三方難以直接介入。亞爾夫海姆也非常注意“盟友”們的行動,時刻提防著這些不可靠的“盟友”轉變立場。但不同于受限于時代和身份,輕視民眾作用的俾斯麥(第二帝國時代貴族的通病),身為這個世界里總體戰和超限戰的實踐先驅者,亞爾夫海姆非常重視“民意”——不光是本國的,也包括其他國家的民意。
當政客們需要的時候,民意是神明的旨意;當他們不需要時,民意什么都不是;
古往今來,概莫例外。
不過任何政客——某位父愛如山的鋼鐵慈父除外——不管他是總統、元首、國王、皇帝,當主流民意與他們的意志相悖時,無論多么不情愿,他們也只能一步步引導民意轉向,任何試圖一次性解決的方案都是不切實際的幻想。特別是涉及將國民感情和政府合法性聯系在一起的問題,試圖逆狂熱民粹浪潮而行的人最終下場都不太美好,偉大的蘇格拉底正是他們的前車之鑒。
更何況亞爾夫海姆利用信息爆炸時代的超前宣傳技術展開輿論導向作戰,對廣大民眾進行情報操作時,以當前各國政府對基層的掌控能力和遠遠落后于亞爾夫海姆的宣傳導向手段,他們根本無力扭轉狂躁的民眾。最終只能被各自躁動的民意所裹挾,心不甘情不愿的順著大眾意識洪流前進,眼睜睜地看著事態一點點脫離自己的控制。
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
李林一邊從舌尖上獲取紅酒的口感情報,一邊不帶情感的評論著。
昔日法蘭西第二帝國因為一封被刪減過的電報,在沒有任何充足準備的情況下,被狂熱又無腦的大眾輿論推上了普法戰爭的不歸路。最終以悲劇式的慘敗成就了德意志帝國的誕生與興起。如今急于表現強烈愛國心的查理曼國民們因為一段精心修剪的新聞,親手給裝著和平的棺材釘上最后一顆釘子,將他們所熱愛的祖國推上萬劫不復的毀滅之路。
這是何等似曾相識的一幕,相信到了最后,等到查理曼人除了炮彈之外,什么也品嘗不到時,他們才會知道盲目的熱情是何等空虛,既不能當做武器,也不能填飽肚子。
晃蕩了一下高腳杯,剩下的酒液泛起一陣猩紅的波瀾,藝術品般修長勻稱的手舉起酒杯。
敬可愛的、愚蠢的、盲目的、自以為正確的查理曼人民,他們對亞爾夫海姆的崛起功不可沒,防衛軍靠飛機大炮都不能完成的任務,手無寸鐵的查理曼人民只靠一腔熱血就實現了。
他們真是慷慨無私,平凡且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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