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吶,密涅瓦。”
下定決心的聲音打破了幾近凝固的沉默,法芙娜盯著深深垂下腦袋的少女。
聲音和表情中沒有同情和憐憫,她只是有如確認事實般地淡然問到。
“你,喜歡羅蘭?”
當然,喜歡。
理應毫不猶豫脫口而出的回答,哽在了喉中。
只因為她聽出了法芙娜的言外之意。
法芙娜并不想聽“官方的公式回答”,她只是想要確認一個女孩的心意。
是否真的發自內心地愛上羅蘭。
是否后悔與羅蘭的結合。
假如不是出于真心。
假如現在后悔了。
假如依然只是為了履行“身為王族的義務”而維持和羅蘭之間的關系。
或許在對雙方造成不可挽回的傷寒前就解除這種扭曲的關系,對彼此來說都是一種解脫 在這個動蕩的時代里,人們并沒有瘍命運的奢侈權力,每個人都在命運的潮流中身不由己的前進,有時候看似殘酷的分手,其實也是一種溫柔的結束。
“我——”
猛地抬起頭,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不知該如何說,頭卻意外輕松的點了下去。
沒錯,從小便一直接受“標準王族”的教育,一直拘泥于“王女”的身份,只為成為一名“出色的王女”而活著,除此之外的事情和思考全然不在視線之內。
一開始確實對羅蘭抱有興趣,持有好感,但接近他更多的是出于義務。
明知道這一點,羅蘭依然溫柔地對待她。
越是被溫柔對待,心中的罪惡感也累積地越多。不知不覺間,罪惡感和義務將她對羅蘭的情感撕裂、混淆,一向聰明的密涅瓦對這份感情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經歷了這許多之后,那些將她的心靈箍專型的條條框框已然松動脫落,少女的人格和心靈終于得到了釋放。
第一次,面具從臉上松脫了。
“法芙娜”
“我在聽。”
嘴角噙著一絲微笑,法芙娜親切的回應,靜靜等待密涅瓦的回答。
“我不想離開他”
法芙娜輕輕“嗯”了一聲附和,聲音中帶著一點興奮和歡欣。
“這次的分離讓我明白了我不想和他分開,想要永遠永遠在一起。”
一旦開始傾訴,話語便綿綿不斷,根本停不下來。
控制思考和行為的堤壩一決口,密涅瓦便覺得自己似乎變成了另一個人,正在不足吐出思念的,仿佛并不是自己。可每說出一句話、一個字,胸口的郁結的團塊便消解一些,沉甸甸的心靈也變得輕松一些。
“我不希望離開他可是這辰爭,我們面對神意代行者沒有一點勝算明知道這有多卑鄙,可我還是會忍不桌靠羅蘭,一次次把他送上戰場我不知道該怎么做才好,或許讓他遠離這場該死的戰爭才是正確的可,一旦那樣做了,一旦羅蘭不是我們的‘救世主’了,我們也只有分離一途而已。所以——到底該怎么做,真的我真的不明白”
“嗯。”
“越是想著羅蘭,心里就越是辛苦我想要貫徹身為‘王女’的責任,可還是做不到”
“嗯。”
“被羅蘭擁抱的時候我一直以為那是非常、非常高興的事情其實,現在想來,那時候其實我是很害怕的對那個粗暴的可是可是心里某個地方還是感到高興。假如假如如果是平時的羅蘭,那個一定會更加所以、所以想讓他抱那個”
少女已經無法組織起連貫的語句,啜泣般的傾訴化作扭捏的呻吟,臉孔通紅,身體亦坐立難安。
完全不像是肩負一國命運的王女,只是隨處可見的挾生。
“你做的很好。”
芙蕾雅輕輕撫摸著查理曼王女的頭,臉上帶著促狹的笑容。
“哎?什么”
意識到被偷襲得手的密涅瓦此時才發現,自己臉上滿是淚痕。
“過分”
拭去臉頰上辣的水漬,密涅瓦略帶不解的反詰。
“好過分,我哭的樣子,有那么好笑嗎?”
“非常好笑哦。”
和捉弄的笑聲相反,法芙娜的表情十分溫柔。
“根本忍不了啊。”
“什么叫忍不了”
“畢竟從打交道以來,我頭一次看見像人偶一樣的你,也會說著真心話,露出人該有的感情。”
通紅的臉孔再次低垂下去,頭一次被別人這么說的少女一時不知該說什么才好。
法芙娜卻沒有打算就這樣放過她。
“不要再裝鑷樣了,對羅蘭也這樣坦誠直言不好嗎?”
“可是。”
密涅瓦小聲囁嚅著。
事到如今,即便密涅瓦敞開心扉吐露心聲,羅蘭也未必會相信。
畢竟自己一次次傷害了他,將他送上戰場面對危險,體驗各種各樣的絕望。如今再說什么“我喜歡你”,聽在羅蘭耳中,有多少可信度呢?
人與人相互信任實屬難事——無論何時何地,這一條總是通用的。
“說起來又有前線的報告來了吶。”
語調突然一轉,法芙娜輕輕起身,一直沉默的蜘蛛微微蹙眉,隨即明白了什么似的輕嘆了一口氣,起身走向門口。
“之前說別人裝鑷樣,自己不也兜圈子嗎,直說‘讓兩位獨處一下’不就好了嗎?”
“啰嗦。要不要我告訴你,你不受歡迎的理由?”
“是是是,不解風情的女人沒人喜歡。”
打開房門,蜘蛛猛地轉過頭,一臉別有深意的微協向密涅瓦。
“根據醫生的檢查,小少爺的身體還很虛弱哦。公主殿下,就算他醒了,也不可以撒嬌亂提要求哦。至少忍到他體力回復吧。”
“亂提要求?體力?”
密涅瓦第一時間完全不明白蜘蛛所指何意。
僅僅過了一秒之后。
“啊啊啊啊啊啊!!!!”
臉孔變得通紅的同時,純情的王女殿下像燒開的水壺一樣尖叫出聲。
“加油哦,我們兩個礙事者就先閃了。”
連拉帶拽的,法芙娜拖著蜘蛛飛速消失在門外,斷斷續續的斥責和抗辯漸漸遠離,最終消失不見。
重新坐回椅子上的密涅瓦泛起一絲苦笑。
盡管依舊無法適螢蛛的另類加油,對那個帶顏色的鼓勵除了報以苦笑也無法再做出進一步的回應,可密涅瓦切實感受到了蜘蛛對她的認可和鼓勁。更不用說對法芙娜的那一番傾訴,讓她簡直感到了某種救贖。
謝謝——
不善感激之詞的少女在心中默念著這句話,正是她們鼓舞了駐足不前的自己,使自己稍微有了一些勇氣去面對羅蘭。
視線轉回床榻之上。
手指緩緩抬起,輕柔地撫摸著少年臉頰,熟悉的觸感沿著指尖傳來。
簡單的一個動作,些許剪的觸碰。
光是這樣,幸福的感覺便不斷涌出來了。
單方面的暴力行為雖未完全遺忘,卻也不會刻意糾結了。或許對不斷利用他人、編織謊言欺騙他人和自己的人來說,這正是自作自受吧。如此一想,郁結在密涅瓦胸中的罪惡感也減輕了幾分。
如今的密涅瓦完全明白了,她和羅蘭之間曾經存在的關系絕非正常。
或許一開始被包辦的政治婚姻確實有不得已的成分,但之后經歷了各種危機和困難,相互間產生好感之后。如果密涅瓦不是那么拘泥于“王女的責任義務”,如果好好敞開心扉對羅蘭坦白的話,或許他們早已孕育出真正的愛情也說不定。
然而,羅蘭為了傷害密涅瓦而侵犯了她,密涅瓦則是為了國家和王族將自己化身為束縛羅蘭的項圈,自愿被羅蘭占有。表面上的結合無法掩蓋背后的空虛,一時間單純的生理快感并未帶來精神上的幸福。心與心之間的距離不是更加接近,而是被更堅實的無形墻壁給阻絕了。
必須做些什么。
密涅瓦如此決定著。
必須為羅蘭做些什么來補償他,必須讓他恢復原來的樣子。
或許會遭受斥責,或許會再次遭受到暴力對待,或許要彌補一度被摧毀的信任是極為困難的事情,但密涅瓦決心已下,就算用一生來彌補自己犯下的過錯,她也絕不會放棄。
觸碰少年臉頰的手指突然觸電般的顫抖了一下。
不知何時,羅蘭睜開了眼睛,紫色的眸子正望著密涅瓦。
“羅蘭!!”
剛剛下定的決心瞬間又動搖了,驚慌間站起來時將椅子碰翻在地,一想到馬上就會降下的冷言冷語和怒罵,身子不禁縮了一下,僵在原地。
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并不意味著真正面對時可以消除恐懼,所愛之人對自己的言語暴力聽在耳中依舊會讓人痛不欲生。
“對對不起。”
倉促間,所有的歉意和愛意,所有的關切和惶恐,凝縮成這樣一句話。
說完之后,密涅瓦便垂首靜待羅蘭的回應。
無論是怎樣難聽的話,此時此刻的她都已經徹底準備好承受了。
然而——
“對不起。”
和密涅瓦所說的,是同樣的一句話。
灌注了誠摯歉意,沒有任何修飾,沒有敷衍做作的坦誠道歉。
真摯的致歉,打消了密涅瓦所有的顧慮和惶恐。
等到少女回過神來,用拳頭遮擋住顫抖的嘴唇時,她的眼眶中再次溢出晶瑩的淚珠。
[三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