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蘭平安抵達呂德斯的報告第一時間送到了獨裁官辦公桌案頭,距離實際抵達的時間才過去一個小時。
“行動還蠻迅速的嘛。”
全部的感想就是這些。
不動用在呂德斯潛伏的間諜,他也有辦法掌握羅蘭的一舉一動,不過這樣一來未免顯得太不自然。為了保護好手里的底牌,一些不那么重要的棋子適時丟出去也無妨。所幸到目前為止那幾顆潛伏的棋子還未暴露,暫時還不需要補充的情況下還能掌握那邊的一舉一動,可以說再好也沒有了。
只不過——
“…還是差了一點。”
一目十行的看著報告書,李林小聲嘀咕著。
所指的并不是間諜們的工作效率,而是在伊密爾和羅蘭對峙的那一刻。
李林并未小看羅蘭。
一手培養,給予羅蘭各種試煉磨難的就是他。這世上沒人比他更清楚羅蘭的成長進度,不論心理還是生理層面,他都予以徹底監控,依照嚴格的科學管理適時進行調整。在這一整套嚴謹的流程里面,沒有一絲一毫的懈怠和大意。把對方當小孩子看待而小看了他,帶著迷之自信以為對方的行動一切盡在自己掌握什么的——這種低級錯誤的發生可能為0。
單純從結果來講,羅蘭的行動和成長也確實在李林的監控及預測范圍內。但在對峙的那一刻,羅蘭所展現出的力量和精神實實在在地超出了預期。
并不是說這不好。
培養目標,促使目標朝某個方向成長——這套猶如修剪盆栽般的養成方法本來就是為了促成羅蘭成長而精心準備的,問題在于——
“有點做過頭了嗎?”
李林需要的是李拿度.達爾克,不是在這之上,也不是在這之下。只有無限接近亦或是完全相同的培養目標,在完全相同的環境下,才能提供最精準的答案。除此之外的一切都不具備參考價值。
如果最終培養出來的不是“李拿度.達爾克”,不管變得多強,只能算是失敗品。
在伊密爾對峙時,雖然只有一瞬間,但成功侵蝕了形相干涉的羅蘭確實已經超越了李拿度.達爾克。
這異乎尋常的成長幅度使得整個計劃險些就要推倒重來。
為什么會這樣?
“是因為和異性發生關系的緣故嗎?”
女人能促使少年變成男人。
擁抱異性之后,得到身為男人的自信與自覺,從任人擺布的少年變成心懷明確志向的男人——這情形并不少見。加上在伊密爾的經歷產生的催化作用,最終促成羅蘭德大幅度成長。
即便一開始劇本就是這樣設定的,這過度成長的結果依舊無法樂見。
“現在也只能先靜觀其變,迫不得已時將優先順位調整為確保‘下一代培養目標’,無論如何,建立世界新秩序才是第一優先,絕不能干擾到大戰略的執行。”
李林悠然自語著。
盡管無情,但的確是最佳處置方案。
只是…正如之前他誤算了羅蘭的成長速度,此刻看似無懈可擊的盤算中也存在著一個漏洞。
李林并未發現,他對于羅蘭的判斷——即便僅僅是毫厘之差——實際上已經慢了一步、
陌生的天花板。
仰望著還散發出倉促裝修后遺留氣味的天花板,法芙娜輕輕吐掉嘆息。
之前的宅邸還在修繕中,一時半會兒是回不去了。如今整個國家都在風雨飄搖之中,能有個遮風擋雨的地方就該謝天謝地,些許氣味什么的,實在沒辦法去計較抱怨了。
更何況,這棟臨時居所絕不能算寒酸。
最新的恒溫控制裝置,高級紅酒專用冷藏酒柜,照明系統甚至還有升降電梯。
無論哪一件都是和普通家庭無緣的奢侈品,只要不是過分執著于美術品和裝飾物的格調,在這樣一間欠缺“格調”的大屋里,應該也能生活的很愉快才是。
只是宅邸里沒一個人高興地起來。
可以說是理所當然。
所掌握的情況沒一個是好消息。
前線繼續沉浸在血腥泥濘中無法前進一步,從海外輸送來的物資幾乎斷絕,和阿爾比昂的談判也不知何時才有繼續的機會,牽線構筑反亞爾夫海姆同盟的圣城伊密爾也…
“各國似乎都知道了伊密爾發生了什么,大家不約而同的選擇了封鎖信息。”
關上房門的蜘蛛揉著額頭,像是受不了似的說著。
“反正無法處理,干脆就當看不見?我可以說當鴕鳥把腦袋埋在沙子里真輕松嗎?”
“就算說了,也沒幾個人會信吧,神意代行者毀滅了圣城什么的。”
“但消息擴散只是時間問題。再怎么說那可是全世界影響力第一的宗教圣地,不是與世隔絕的世外桃源,也不是亞爾夫海姆那種貫徹秘密主義的隱蔽都市。流言蜚語、真真假假的信息在民間擴散、引起恐慌是遲早的事情。”
“在那之前必須爭取時間擬定對策——為了能在即將到來的新秩序里活下來。”
蜘蛛沉默不語。
現在已經不是人類的戰爭游戲范疇,見識過曾經是圣城的深坑之后,誰都會明白面對用天災來顯示神意,直接干涉人世運作的怪物,脆弱的人類沒有一點勝算。
所謂談判,只能發生在雙方對等的情況下。螞蟻就算吼破了嗓子,擺足了威嚇的架勢,巨龍也聽不見它說什么,照樣會在沒有察覺的情況下一腳踩爛螞蟻繼續前進。
人類和李林之間的差距就是這么大。
“分析和判斷需要有個過程,可從最大獲益者嫌疑也最大這一點來判斷,大家多少心里都有點數吧。至少在解析出圣城到底遭遇了什么之前,反亞爾夫海姆同盟是指望不上了。比起和怪物做必輸的戰斗,跟著神意代行者分一杯羹更劃算——上面那些大人物多半會打這種小算盤吧。不湊巧的是,李林不像他們那么膚淺,沒有獵物可以從他的戰略時間表上逃脫。”
停頓了一下,法芙娜輕輕揉著太陽穴,繼續說到:
“我們也一樣。在羅蘭醒來之前,我們什么也做不了。”
“就算醒了,大概也沒什么用吧。”
一直沉默的密涅瓦插口。
“只要李林繼續推進他的計劃,羅蘭就不得不…同樣的,只要不斷被逼著上戰場,他就不會原諒我們…”
“…說的也是。”
微微探出身子,法芙娜說到。
一時間,房間內再度鴉雀無聲。
密涅瓦靜靜注視著臥在床上的羅蘭。
經過清洗和救護,羅蘭的狀況比發現他時要好得多,臉上的憔悴依然無法掩飾。
“奮進”號沖進化為廢墟的伊密爾時,羅蘭正處于近乎癲狂之中,聲嘶力竭的吼叫著。為了讓他冷靜下來,法芙娜不得不打暈了他,讓醫官注射了安眠藥后火速將羅蘭運到這棟宅邸。受藥物作用影響,睡了一整天的羅蘭眼下還未醒來。不過從他不時翻動身體和發出夢囈來看,恐怕清醒也為時不遠了。
按照預定,女孩們是分為幾班輪流照顧羅蘭的。密涅瓦卻一刻也沒有離開床前,并且之后也不打算離開。
不想離開羅蘭身旁,在他醒來之時,無論如何都想在他身邊。
強烈的思念糾纏在心頭,使得密涅瓦無法釋懷,更不要說起身離開。
“你呀…”
法芙娜的嘆息中混雜著一絲煩躁,還有幾分調侃。
“明明已經領先大家一步,已經沒必要這么勉強自己了吧?大可以更加自信一些,不用惦記著誰會偷跑偷吃吧。”
“…不是那樣的。”
身子猛地縮了一下,顫抖的囈語從低垂的面孔下漏出。
“那晚…不是那樣的…”
由于暴風雨和刺客的干擾,其他女孩并不知道那個電閃雷鳴之夜所發生的詳細情況。
她們從事后推測臆想出來的,和事實完全不著邊際。
那并非寵愛,更沒有感情寄托其中。
羅蘭不見了之后,在失去他的焦躁和恐懼中一次次回溯那個暴雨之夜,密涅瓦終于明白了這一點。對誤以為那是愛情感到歡喜的自己感到作嘔,對在閃電照耀下歡笑的自己感到恐懼。
那晚的行為中沒有任何可以稱之為“愛”的成分,只是純粹的單方面暴力。
然而自己又確實為羅蘭將自己擁入懷中而感到喜悅。將單純的肉體當成唯一價值和目標,并且自以為是的認為這樣就“贏了”。
恐懼,無論怎樣思念,對那一晚的事情、對那樣的自己的恐懼都揮之不去。
“我…我只是…為了…”
聽著泫然欲泣的低吟,法芙娜皺著臉沉默了,蜘蛛則是對丑陋的事實真相露出了苦笑。
她們早已歷經人情世故,即使密涅瓦什么都沒說,她們兩個也早已察覺了。
“…我懂,不必再說下去了。”
身體彎了下去,法芙娜伸手按住額頭。
“是我說太過了…對不起。”
“不是你的錯,那是我自己犯下的錯誤。”
密涅瓦搖了搖頭。
下令把住門口,不讓別人進來的,正是密涅瓦自己。
自己行為的后果,只能由自己承擔——這是身為人最基本的責任。對此,密涅瓦有著深刻的認知。
壓抑的沉寂擴散開來,不知何處運作的裝置發出的單調機械音在房間內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