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作可以反映出畫家的內心,文章可以描繪出作者的心境,建筑同樣也會表現出設計者的精神。
看似恢宏氣派的林德霍夫宮,也忠實再現出路德維希二世拒絕、逃避現實的心態,以及無力面對現實時,將精神寄托于古典和神話的頹廢內心。
在這位巴伐利亞國王設計的建筑里,都充滿了類似的表達和訴求。
一個狂熱向往歌劇和神話的現實人類一個活在自己幻想中拒絕成長的孩子王一個崇拜并謳歌法國王族的德意志王侯一個為了蓋城堡,甘愿接受俾斯麥的賄賂,寫勸進書讓普魯士國王坐上德意志皇帝之位的政治弱智一個罹患深度交流障礙和接觸恐懼癥的中二死宅這樣一個人,被閣臣趕下王座送進精神病院修養,最后神秘溺死是必然的,政治的世界還沒有寬裕到可以容納童話的地步,一切無法適應并遵循叢林法則的弱者必然會被淘汰。這就是政治,它就是那么殘酷無情,個人情感好惡完全無法左右其進程。最后,國王莫明其妙的溺水死了,空留下一堆隱匿在深山叢林間的夢幻建筑,講述這位國王的生平以及生命最后階段的精神狀態 再現這批建筑的李林對那位中二宅王的精神病史沒什么興趣,往來這里的客人們不知道也沒多余的精力去探究建筑歷史學。在這個只有你想不到,沒有辦不到的極樂之地,每一天都是嘉年華,拒絕黎明的不夜城里,沒有容納沉思和節制的余裕。
陽光揮灑,泉水叮咚,在德基爾的帶領下,一行人穿過一棟棟童話般的別墅小屋,來到林德霍夫宮門前。氣勢磅礴的巴洛克風格讓羅蘭和法芙娜想起凡爾賽宮的前庭,比起大氣的凡爾賽宮,林德霍夫宮明顯袖珍的多,卻也比模仿對象精致的多。
前面說過了,路德維希二世是個崇拜法國王族的德意志王侯,修建林德霍夫宮時也融入了相當多的法國元素和凸顯神權、皇權的裝飾。進入前廳門廳,穿過一列堅實雄偉,漂亮的大理石巴洛克圓柱,一尊路易王太子騎馬銅像默默俯瞰來賓們。看上去威武高大的王太子頭頂上,一輪形似王太子頭像的太陽高懸著,光芒射向四方。兩個肥嘟嘟的小天使坐在太陽兩側,在他們中間,路易王太子的格言閃閃發亮。
nprbspr沒有人是平等的。
真是完美寫實的創作,忠實再現了這位“路日天”的心態和個性,任何來訪者略一思索就能理解這位王太子的人格。
實在精湛。
只是不知道是保養人員疏忽還是別的什么關系,銅像的頭頂生出一片銅銹,燈光照耀下,路易閣下的頭頂王冠反射出一陣陣綠油油的光芒 穿過前廳,正要走上奶油蛋糕般方正干凈的大樓梯,兩個醉漢互相攙扶著,跌跌撞撞的從另一側樓梯走了下來。
霍格水晶吊燈下,神圣的黑色圣職衣和官法袍上的酒漬和油漬格外扎眼,神官的小圓帽快掉到地上,幾縷卷曲的白發攀著耳鬢做垂死掙扎,官腦袋上敷了金粉的假發歪向一側,粉紅的禿頂泛起一層油光。兩個高貴的醉漢忽左忽右,恍恍惚惚的下了樓,看見德基爾,醉漢們不約而同的舉手招呼。
“德基爾先生您來了?”
“西朗神官,德瑞納官,怎么?要回去了?”
“回回家,不急,先去學學”
西朗神官紅潤的面孔接連打著酒嗝,一旁肥貓般的德瑞納官替他接上了下半句。
“時間還早,得先去學學外語。”
“是是是,法官閣下和神官閣下真是官員楷模,白天工作,晚上還努力學習。”
“那那是,生命在于學習多學學外語,也能更好的傳播福音。”
“今天該學公國語了吧,你們那位從公國來的學者,喀秋莎姑娘在不在?嗯,那位姑娘,真是哈拉哨”
“幾位外語教師早就在等著二位了。”
德基爾打了個響指,幾個妖妖嬈嬈的獸人少女立即圍了過來,僅僅用薄紗珠寶遮住重要部位的少女們簇擁著神官和官走向前廳,還沒走出別人的視線之外,肥厚的嘴唇就迫不及待的在光滑肌膚上又啃又咬,甜膩的嬌嗔和粗重的喘息一路穿過頭頂綠冠的路易王太子雕像,最終消失在門外。
“這是搞什么?”
法芙娜指著高官們消失的方向,緊蹙眉宇問到。
“學外語啊。”
德基爾一臉輕松,顯然是司空見慣了這種情形,油腔滑調地說:
“不是說了嗎,人家可是查理曼官員典范,好吃好喝好學。嗯,大家工作完了之后到我們這里放松放松,打打球、唱唱歌、跳跳舞、吃吃飯,這是很正常的事情嘛。總不至于吃個飯,跳個舞,就要拖出去就地正法把?學外語嗎就更不用說了。當然,學習過程中雙方擦出點感情火花,學著學著學到床上去,光著屁股學外語也是常有的事情嘛。”
“一個大神官,一個官,到你們這里吃喝玩樂,還。你告訴我這是常有的事情?”
“欸,怎么能叫這么難聽呢。王國受人敬仰的高官,指引迷途羔羊的神職人員這種事情能叫嫖么?人家就是學學外語罷了。”
“是啊,學著學著,就幫你們把事情辦好了,是吧?”
法芙娜的聲音冷了下來,她接觸過不少幕后工作,權錢交易、官員之類的事情沒少見,一下子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也明白了這片金碧輝煌的建筑群究竟是個什么樣的地方。一個用金錢、美色來購買權力的交易所,肆意踐踏法律和道德的黑洞。
其實諸國都有類似的地方,政治掮客、等待時機攫取巨額利潤的商人、恣意妄為的權貴、蠢蠢欲動的野心家臭味相投的人們總會制造出此類場所便于進行形形色色的交易,絲毫不足為奇,財團興旺發達的過程中肯定也少不了這種套路。
讓法芙娜感到驚訝的是,亞爾夫海姆居然斥巨資打造了這個猶如夢幻般的奢華場所,而查理曼的官員出入這里居然如此頻密,如此自然,簡直可以說毫不在意。叫人無法相信這兩邊已經正式宣戰,是你死我活的交戰雙方。
荒唐!
“一點都不荒唐。”
德基爾擺出少見多怪的表情,手指撫過光滑的欄桿。
“你們以為資本是怎么發展起來的?”
這個世界還沒有著名的宣言、資本論等等深度剖析資本主義的著作,“全世界無產階級團結起來”只是一個永遠都不會出現的口號,連早期空想社會主義的影子都沒有出來。看起來非常近代化的查理曼,實際上是個封建君主、外國壟斷資本、官僚集團交差管理的國家,仔細觀察還能發現,這個畸形兒的屁股后面尚且掛著一條農奴制度殘余的小尾巴。
直到財團崛起之前,查理曼僅僅只是形式上統一,選王侯們在各自領地里怎么亂來,國王都管不著,從公爵到騎士都充分享受著分裂的樂趣和利益。一個行走商人從一個村到另一個村,中間被抽個五六回稅是很常見的事情。正是為了節約物流成本以及打通關節的賄賂成本,順帶將影響力全面擴張,財團和背后的亞爾夫海姆才與當時掌權的黎塞留走到了一起,一舉干掉了那群囂張的地方實力派。
紅衣主教和財團總裁暢快地用鐵和血肅清了刺頭們,為了避免出現新的刺頭,也為了填補清洗造成的權力真空,黎塞留和李林都選擇提拔技術官僚,既避免了地方勢力再起,也可以牽制對方。
應該說,直到這一部分為止,黎大主教的構想都沒什么問題。可他怎么也想不到,官僚集團和財團勾搭在一起的速度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深度更是突破了這位冷面主教的心理底線。
其實他應該想到的。假如黎塞留尚在人間,深入考察一下官員們的生活,他應該可以理解為什么他處理貪官的手段可謂殘暴,斷頭臺夜以繼日的加班工作,官員們還是前腐后繼,大有悍不畏死的架勢。
說到底還是錢的問題。官員們要升職,辦事需要疏通,工作需要交際,這些都離不開錢,可薪水就那么點,黎大主教為了節省開支又把公務人員的工資給定死凍結了。官員們養家糊口倒還沒什么,可要想往上爬啊,托人辦事什么的,指望不依附權貴,不用錢疏通權力還是省省吧。
或許黎塞留確實制定出了一套領先于時代的官員考察獎懲體系,將所有一切可能的問題都充分考慮到,在制度內準備了各種預防對應措施。可如同古往今來所有的賢君名臣一樣,黎大主教忘了,制度終究只是印刷在紙張上的冰冷文字,具體執行完全是靠一個個活生生的人。沒有人執行,執行者自身也不將制度當一回事,為他人和自己的利益交易提供便利的話。制定的再完美的制度也只是廢紙一張罷了。
財團對此心知肚明,也針對這一點制定了腐蝕拉攏的序列表,并按步實施第一順位即是預防職務犯罪的內務和司法系統官僚,之后的事情就簡單多了。
有需求就有市場,財團很大方的提供政治活動資金和形形色色的賄賂,免費提供隱秘場所供官僚們享樂和進行利益輸送,官僚們也投桃報李,給予財團各種便利。一來二去,大家都成了自己人,在權力的保駕護航下,還有什么是財團想干干不成的?什么壟斷經營,暴力活動,侵吞國家資產這些常人眼里十惡不赦、罪惡滔天的行徑對財團和官僚們來說更不算什么,在林德霍夫堡唱著歌,打著球,跳著舞,學著外語就全給辦了。
他們早就是一條船上的人,拿著財團發放的薪水和股份分紅,退休后馬上去財團就任預定好的高薪閑職,官僚們自然要為財團服務,靠這群蠹蟲來辦事查理曼的前景怎么看都不美好。
“所以這就是你要讓我們看的東西?一個不可救藥的國家,必然失敗的結局?”
法芙娜攥緊滿是冷汗的手心,冷冷地對德基爾說到:
“這樣就想讓自己的行為正當化?想得也太簡單了吧?”
彈劾前政權的,對新秩序而言是自我宣傳的絕佳題材。肅清被底層民眾憎恨的特權階級行為,在討好民眾,樹立正義形象的同時也可以徹底杜絕舊政權再次復活的可能,為忠于自己的技術官僚提供空缺職位。
一箭三雕。如果能通過展示查理曼的說服羅蘭放棄,那么就是更好的一箭四雕。
那么,這個構想有可能成功嗎?僅僅只是展示就可以讓堅持主張的羅蘭放棄?
可能性大概是四六不,五五開吧。
法芙娜內心苦澀的預測著。
由財團一手經營的利益之上已經寄宿了太多的蜘蛛,這不是逮捕和處死一批官員就能解決的問題。如今的查理曼就像一顆大樹,地面上的部分依然綻放著足以讓人產生錯覺的翠綠,地下的部分支撐查理曼運作的官員體系就像吸了過多水分和肥料的植物根莖,一直腐爛到最末端了。
只要一點沖擊,哪怕是手指輕輕一碰,這棵參天大樹恐怕也會轟然倒地。
這的確是極具沖擊性的現狀,任何忠誠查理曼王室,為這個政權殫精竭慮的人都會在這個驚人現實面前動搖吧。可羅蘭并不是為了維持這個舊體制,為了對查理曼王室獻媚而奮戰。他所不能接受的是更深層次的東西,為了阻止那個連一絲可能性和希望都要扼殺的可怕未來,才不惜與李林一戰。
區區的,一時的挫折,就會讓他一蹶不振嗎?只怕最終結果反而是弄巧成拙,更加堅定羅蘭的信念,探索及實施諸國和李林之外的第三條路線。
那個李林,會寄希望于這種一廂情愿的策略?實在叫人難以相信。
一定有什么更加黑暗,更具有沖擊性的謀劃。至于那是什么計謀,法芙娜暫時還未想到,此時她首先想到的是不能在氣勢上輸給德基爾。
“用自己一手培育出來的來裝點自己的正義,貴方的道德觀不是錯亂到極致,就是創造了虛偽的新高度。”
辛辣的評價讓露科亞和三胞胎微微扭過臉,走在前面的德基爾轉過臉,從容地微笑著。
“我只是個跑腿的上班族,只負責執行指令。至于道德觀啊、虛偽啊什么的且不說有多少人真正把這些東西當回事,如果人人恪守道德,沒有虛偽和欺騙,我想沒有任何人會覺得世界還有改善余地的吧。”
“你”
被德基爾的反擊嗆到,法芙娜嘖了嘖嘴,滿臉都是恨不得將唾沫吐到德基爾臉上的神情。
誠然,德基爾的理論是正確的,可一個一手推動別人墮落的家伙肆無忌憚的揶揄道德,這已經不是反諷不反諷的問題,而是厚顏無恥了!
現實往往比戲劇更離奇,眼前的男人不是舞臺上常見到的無恥之徒,卻比演技最精湛的演員更精通辯論和交涉的技巧,也更明確的展現出脫離道德底線之人可以墮落到什么程度。
“給兩位一個建議,千萬別把道德、正義之類當回事,衛道士也好,正義的伙伴也好,實在是人生苦短。相較之下,做個壞人、扮成瘋子或者精致的利己主義者比較輕松,無論做什么都可以用我是壞人、我早就瘋了、這樣對我有利來搪塞。沒人能對此譴責哦。”
突然間像是想到了什么,德基爾停頓了一下,俯下身子對落后幾步臺階的法芙娜與羅蘭說到:
“抱歉,我忘了,正義也是一樣的。”
連露科亞也露出了懶得唾棄他的表情,在同行者們鄙視和輕蔑的目光下,德基爾聳聳肩,再次邁開腳步。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