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為了祖國(十一)

　　“——醒了嗎？”

　　眼前出現醫療帳篷的白色帆布，關切的聲音中，法芙娜稍稍松了一口氣的面容占據了全部視野。

　　取回意識，恢復思考的剎那，過于刺激的回憶也隨之蘇醒，強烈的暈眩和心跳一起襲向羅蘭，剛想起身的身體晃了一晃，眼疾手快的法芙娜急忙將羅蘭按在床上。

　　“你還是繼續躺著休息比較好哦，露科亞的刺激攻擊可不是鬧著玩的，就算到目前為止沒有人因為那對坨肉猝死，可也不能保證這個紀錄會一直保持下去。”

　　“…真是丟臉啊。”

　　“沒關系，畢竟那也是她的武器之一，敗在那兩坨肉下的英雄豪杰不計其數，多你一個也不算啥。”

　　“…這算是安慰我？”

　　正想繼續吐槽，羅蘭感到從后腦勺傳來奇特的柔軟觸感，理解到觸感的真面目，他急忙想要起身，卻被法芙娜按了回去。

　　“軍醫說了，修養期間腦袋要墊高，不然鼻血又會出來的。”

　　”那也…“

　　羅蘭腦中亂作一團，法芙娜俯下腦袋在他的耳邊呢喃著。

　　“這樣也方便我們聊聊關于這次露科亞突然造訪的事情。”

　　輕聲耳語極為冷靜，困惑和羞澀讓位于現實事務，羅蘭靜靜的枕在法芙娜大腿上。

　　“現在龍族的立場很微妙，她這個時候來，背后肯定有亞爾夫海姆的原因，只是不知道關聯程度有多深。”

　　裝出撫摸羅蘭額頭的樣子，壓低聲音說話，這些都是為了避免談話泄露。默默聽著法芙娜的分析，羅蘭微微點頭。

　　長期以來，堅持不介入智慧種紛爭是龍族的一貫方針，不管背地里怎么樣，至少表面如此。現在這套中立策略卻似乎越來越和時局脫節，曾經鐵律一般的中立保證也不那么可靠了。

　　造成這種情形的，無疑是李林。不論是出于利用一切可利用資源增強戰力，還是減少戰略中不可預測要素的考量，他都會和龍族展開交涉，促使對方加入己方陣營，最低限度確保龍族不會對他的戰略造成負面影響。

　　“單就戰略和邏輯來講，這是極為合理的部署，但在我們看來，這和挑釁沒什么區別，過去這么干的家伙，最后結局都不怎么好。”

　　龍族是極為高傲的生物，他們重視承諾，如同重視自己的尊嚴。如果有誰質疑他們的中立承諾，這會被視為對龍族貫徹中立的實力與決心的質疑，是最惡劣的冒犯。做出這種挑釁的家伙要面對的是整個龍族的怒火，被撕咬成一堆絞肉后丟去喂危險種是他唯一的道歉方式。

　　做法或許有點激進，但身為絕對的少數，要想在這個紛亂動蕩的世界中守住自己的地位和承諾，光靠一個古代種的頭銜顯然并不足夠。只有徹底展現出實力和態度，野心家們才不會做多余的想入非非，這才是龍族中立承諾有效性的基石。與之相比，些許激進的做法根本不算什么，就算對方真是無心冒犯又如何？在這種事上，龍族沒有任何退讓的理由和必要。

　　可李林卻成功讓龍族退讓了，退讓的還不是一星半點，曾經固若磐石的中立承諾早就分崩離析，只剩一具空殼。在這個空殼下，則是龍族各方面協助精靈陣營的準同盟關系。

　　“我們根本沒辦法抗拒，對方可是那位大人在世間代理行使神權的使徒，還是迄今為止實力最強、各方面都最符合‘神意代行者’這種存在的一位。身為古代種…身為秉承那位大人御意維持世間秩序和永存的我們，根本不能抗拒他的要求。”

　　陰影遮擋住法芙娜的容貌，平淡的聲音在羅蘭耳中傳出一絲苦笑的意味。

　　“最符合神意代行者？”

　　“在告訴你詳細內容之前，我想先確認一下。”

　　法芙娜的聲音冷了下來，凍結一般的琥珀色眼瞳映出少年耿直的面孔。

　　“接下來的內容，即使在龍族之中也是最高機密，智慧種社會里也只有教會核心才知道。一旦知道，你就再也沒有退路，迄今為止你所認知的世界將會崩潰，你所珍視的日常將會一去不返，最惡劣的情形，整個世界都是你的敵人。”

　　“我——”

　　“如果你真的不惜一切也要改變世界，那么這個秘密你必須知道。”

　　“我當然——”

　　“不要急著回答，好好考慮。這不僅關系到你自己的人生，關系到龍族，甚至關系到整個世界。這個秘密有著足以改變未來的力量，不，應該說是可以取回‘應有的未來’的力量。如果處理不當，希望會變成絕望，改變世界的力量也會化作毀滅世界的契機。獲知真相是每個人都有的權利，可一無所知也是一種幸福。”

　　本想反駁，張開的嘴卻發不出聲音，那仿佛要將法芙娜壓垮的沉重透過話語和身體的顫抖傳遞到羅蘭心中，讓他明白這番勸告的真實含義。

　　不光信息的保密等級，更有牽連著的眾多生命——不惜以整個世界的所有生命為保護層也要用來為這個秘密加封，這股瘋狂背后透露出的恐怖和執念叫人不寒而栗。每個人在接觸這道永不見天日的秘密之前，都必須直面“毀滅世界獲得的真相是否具有意義”、“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而犧牲眾多人”的道德難題。多數人會知難而退，極少數接觸到秘密的人也選擇了保守沉默——無論那一邊，在世界和人命的份量之前，都只能選擇沉默。

　　（——換做是我呢？）

　　羅蘭不禁自問，隨即發現自己也像那些人一樣陷入了道德矛盾之中。

　　誰都有獲知真相的知情權；

　　誰也都有生存的權力；

　　當兩種權力發生沖突時，該如何取舍？

　　選擇哪一邊都意味著放棄另一邊，任何一種選擇都是傲慢。

　　只要不知道真相沒有人會認為自己不幸。即使知道了不為人知的真相，大多數人的反應也只會是困惑而已，更何況要為了這種主張，奪走他們迄今所積累的常識和日常。

　　平凡的日常生活。

　　人類最基本、質樸的愿望。

　　否定這些事物的價值，一味堅持理想，強制將整個世界拖入不明所以的革新——恐怖分子正是因此才令人深惡痛絕。

　　羅蘭所要做的，某種意義上也是一種對整個世界的恐怖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