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軍總部大樓的會議室里,一撮面目陰沉的人正襟危坐著。
窗簾全部拉上,隔音結界籠罩整間會議室,會議室外更是三步一崗,五步一哨。
讓人難以理解的是,如此高規格安保措施的會議,落座的卻是一群中下級軍官,軍銜最高的也不過是個中校。
如果稍微了解這個會議的一鱗半爪,那么一切疑問都會煙消云散,然后對這群人的膽大妄為驚嘆不已。
會議的核心內容只有一個,暗殺密涅瓦王女,夏爾王子以及財團繼承者羅蘭,將對公國的遠征繼續下去。
除了利益嚴重受損、地位不保的大人物之外,對突然中止遠征最感到不爽的,大概就是查理曼的激進軍人和右翼份子了。
風月二十六日的鬧劇之后,陸軍王道派成員不是腦袋搬家,就是去監獄里削土豆,幾乎被連根拔起。但由于王道派的總后臺王太子和他的核心幕僚并未被觸動,加上陸軍轉型期間,王太子利用人事變動,仍牢牢把持著如陸軍教育總監之類的重要職能部門。王道派“尊王討奸”、“七生報國”、“八纮一宇”的核心精神不但沒有灰飛煙滅,反倒在陸軍內部發展壯大,造就了一批整天殺氣騰騰、喜歡白刃濺血的中下級軍官和參謀。
這幫人對首相打壓王太子的動作早有不滿,首相“停止作戰行動,迅速回國”的指令更是激怒了這群人。與其說黎塞留首相的命令是在國家戰略方向上做了個180度大轉彎。不如說是來了個急剎車,正瞅著里加要塞和圣彼得堡摩拳擦掌準備大干一場的陸軍由于慣性,結結實實跌了一跤。腦袋里盡是殺人、晉升、天誅國賊的激進愛人決定采取“斷然措施”,讓事態回到他們設計好的軌道上去。
下克上。
查理曼上下很多人都知道或聽過這個詞。這是查理曼王家陸軍最近幾年養成的一項光榮傳統,意思就是下級干掉不順眼的上級,至于是那些上級…包括校級以上的高級軍官、有爵位的貴族、反對陸軍擴張破壞財政的文官、海軍和提坦斯的領導層、財團高層、首相以及王族。
一般來說,首相和財團領袖是最優先目標,但他們也很清楚暗殺這兩位的難度,而且即便僥幸得手,也無法改變遠征終結的事實。第二王子常年盤據暗殺名單前三的位置。但由于類似前兩位的問題。也遲遲未能對其下手。現任國王查理四世則是因其老邁,目前還在前十左右徘徊。而一直未能入列密涅瓦王女和夏爾王子,外帶羅蘭,眼下成了這群恐怖分子急欲除之而后快的對象。
“諸君。請注意。”
讓.阿道夫.路易.羅伯特.弗拉維尼中校指著地圖。一眾密謀者的眼睛緊緊盯住蜿蜒曲折的萊茵河。中校的手指下有一個代表鐵路橋的標志。
“卡桑德拉大橋是慰問團回國的必經之地,我們將在這里動手。財團的繼承者、勾結財團背叛信仰和國家的王族成員都將接受天誅。”
弗拉維尼的如意算盤是,如果成功消滅目標。則財團和首相一派必然處于混亂狀態,甚至彼此猜疑。陸軍則可趁亂將爆炸事件嫁禍給伯納德王子和提坦斯。以“平亂”的名義搶先控制全國各處要地,掌握國家政權。為此,他甚至準備好了偽造的軍部密令,發動部隊與提坦斯一戰。
“那么,貴官打算用何種方式執行天誅?要知道列車上可是有整整一個營的海軍陸戰隊,其它護衛力量也不弱,他們可是打退了好幾撥襲擊者,一般手段是行不通的。”
保爾.艾米里.布里奇少校出聲提醒,會議室里響起一片交頭接耳的聲音。
“謝謝你的提醒,少校。”
停頓了一下,弗拉維尼爆發了。
“但我認為你應該尊重我的權威,布里奇先生!”
盡管從不把上司的權威當回事,但中校對自己的權威高度重視,他討厭任何人打斷他,哪怕是他的助手。
“我很抱歉…”
“如果你不想被人稱為布里奇二等兵,給我閉上嘴!發言的是我!”
給了布里奇一個嚴厲的警告,弗拉維尼繼續說:
“所以我們選擇卡桑德拉大橋,并且將投入50位四邊級魔法師,動用‘無狀風神(hastur)’對行使至大橋的專列展開攻擊。”
會議室一下子失去了聲音,連呼吸都似乎消失了。
暗殺和50位四邊級魔法師都不值得大驚小怪,既然下定決心要重啟戰端,為此投入多少寶貴戰力,承擔多大風險都有所覺悟。可聽到“無狀風神”時,他們還是感到無以復加的震驚。
戰略級攻擊魔法“無狀風神”。
光是鄭重其事的冠以戰略級一詞,便可想象到這個術式有著怎樣可怕的威力,在座的有不少是軍方的魔法師,更是清楚這個沒人使用過的術式究竟是怎么回事。
理論上,戰略級攻擊術式的破壞力可說沒有極限,根據施術者的人數、平均水準,設備和回路的規模、想象和驗算的精確度,威力也有所不同。有時可以直接大規模控制天氣,形成毀滅性的災害,有時則是干涉密集人群的思維,轉眼間讓整座城市的居民陷入狂亂狀態,相互廝殺吞食。
迄今為止,除開實驗外,戰略級攻擊魔法只在700年前的全面大戰中使用過2次,使用者分別是人類聯軍和羅斯聯合公國,造成了總計18萬人的傷亡和一座城市從地圖上抹掉。自此之后,雙方訂立條約。承諾絕不首先使用戰略級攻擊性魔法。
形成這種局面的原因,一方面是因為彼此都有此類術式,基于對等毀滅的恐怖平衡,不得不如此。另一方面則是因為戰略級攻擊魔法的固有缺陷啟動這種大殺器,至少需要100名五角級魔法師,詠唱時間長達2小時。
魔法師可不是遍地都是,只要間諜留點心,就能發現大量高位魔法師聚集的痕跡,此外長時間大量聚集瑪那,等于是暴露自己的位置。即便能搶先發動攻擊。接下來也會被對方的報復轟殺至渣。最后,由于準備時間太長,這種術式只能打擊諸如城市、要塞等固定目標。
先不說弗拉維尼要怎么用50名四邊級魔法師來啟動術式,要如何打擊快速移動中的火車就是個大問題。
“我們無須攻擊列車本身。只需在列車經過時摧毀大橋即可。”
弗拉維尼的臉上露出一絲陰沉的笑容。
“先生們。那座橋建造的非常堅固。用炸藥和一般攻擊術式不但難以摧毀,還有被對方察覺的風險,換成‘無狀風神’的話就和撕開一張紙一樣輕松。”
“可是魔法師的人數…”
“省略長距離瞄準用的術式。降低威力的話就沒有問題。”
弗拉維尼的答案簡單且殘酷。
他并不需要毀掉一座城市,僅僅摧毀一座橋用不了多大的輸出,再取消瞄準的話,50名四邊級魔法師足夠了。
但如此一來,就必須讓那些魔法師到達現場詠唱了。
“人員已經部署到位,我們沒有退路。”
銳利的眼神掃過一張張略帶不安的面孔,中校用決然的語氣下了總結。
“查理曼王國,榮光永存!王國勇士,武運昌隆!”
所有人起身,高舉雙手,三呼萬歲。一樁足以改變歷史進程的陰謀,就在一片萬歲聲中通過了。
羅蘭剛沿著賞景車廂轉了一圈。
臨時加掛的賞景車廂非常寬敞,沙發背靠墻壁布置,過道鋪設著貂絨地毯,沙發以上的部分全部采用鋼梁結構和高強度防彈玻璃。
與戶外無異的充足光照,高檔卻不會讓人感到粗鄙的裝潢,加上房間角落里放置的鳥籠不斷送出鳥兒的啼鳴,成功的營造出庭院般的開放感。
或許有人會覺得火車旅行只要把臉轉向窗戶外就能看到不斷變換的風景,制造這種車廂純屬瞎折騰。但長途旅行中,最初的新鮮感退卻后,接下來就是在狹小空間內與寂寞無聊相伴。這種時候,能擁有一片通暢的小天地再好不過了,對被半強制躺了一周病床的羅蘭來說,更是如此。
傷勢比預期中痊愈的快,躺在天鵝絨被窩里,加上嚴格計算過的飲食,體力也在順利恢復中。揮劍戰斗還不行,不過四處轉轉倒沒什么問題。
得到了主治醫生的許可后,他立即開始恢復活動,像這樣四處閑逛也是其中一環。但不知為何,不論他走到哪里,密涅瓦都如影隨形般緊跟在后面。最后還親切地攙扶著羅蘭散步,這實在讓羅蘭感到不勝惶恐。
“怎么了?哪里疼嗎?”
扶著羅蘭坐下,密涅瓦緊跟著落座,緊緊貼著羅蘭問到。
今天密涅瓦沒有穿軍裝或是禮服,不知是車廂內溫度較高,還是別的什么原因,換了一身騎裝。裁剪得體的絲綢包裹住少女,將玲瓏凹凸的曲線完美勾勒出來,帶甜味的幽香和體溫透過輕薄的面料傳遞至羅蘭全身。
“呃…沒什么。”
感受著纏繞肩膀和手臂的女體有多么柔軟,以及從四周角落射來無形視線有多么兇悍,這種每個男人都想體驗的“艷遇”已經讓羅蘭有點想哭了。
年輕人血氣方剛是好事,但什么事情都有限度,就算殿下允許你推到,你也不在乎傷口崩裂,也要想想被閃光彈招來的柴刀。
某人的告誡言猶在耳,其中槽點不少,但想想諾娜面帶微笑徒手切虎鞭,葛洛莉亞房間里日夜不斷的磨刀聲,法芙娜時不時彈出來的爪子,薇妮婭一有空就練習大錘碎雞蛋,每天翻閱各種繩技雜志的蜘蛛…羅蘭還是鄭重其事地將告誡牢記心中。
他不是受虐狂。也不希望命喪柴刀之下,為了躲避無妄之災,神經必須繃緊,直到平安返回病床。
然而,光他一個人有覺悟是不夠的。
“嗯…這個,那個…總之,我做了這些,不介意的話,請嘗嘗吧”
像是鼓足勇氣,又像是畏懼著什么。密涅瓦發出斷斷續續的聲音。雙手奉上一個有著可愛圖案的紙袋。
“巧克力?”
聽到羅蘭的疑問,密涅瓦的頭幾乎要低到地上去了。
請教了侍女們“該如何談戀愛”的問題后,大家異口同聲的回答“想要抓住男人的心,先要抓住男人的胃!”
戀愛經驗和料理能力皆為0。密涅瓦想要和羅蘭身邊日夜鉆研廚藝的諾娜等人競爭。難度實在大了點。光是學習基本料理,就是短時間難以完成的任務。
讓侍女代勞也不行,王女會妻便當這種事情說出去根本沒人信。
經過反復商榷、研究、試驗。最終選定了巧克力。
只能是巧克力。
首先,加工過程簡單,只是加熱后融化定型而已,就算是密涅瓦也能做,也不用擔心廚房爆炸,或者做出黑暗料理之類的問題。其次,由女方親手制作的巧克力更能攻略目標的心。
“形狀可能有點不大好看,不過還是能吃的…那啥,你不喜歡甜食嗎?”
“還好,謝謝你。”
羅蘭一邊致謝一邊接過紙袋,密涅瓦放心一般長出了一口氣。
就在此時,沿著車廂墻壁傳來些微雜音,聆聽著磨刀、爪子撓玻璃、大錘碎雞蛋的聲響,羅蘭頭上沁出一層冷汗。
“那…那么,可…可以討論一下…”
羅蘭正思考著一會兒該如何解釋,就在毫無防備的狀態下,密涅瓦勇氣滿滿的話語沖擊過來。
“討論一下結婚的事情吧。”
少女斷斷續續的發言在腦中自行鏈接成完整的句子,化作一道閃電,正中羅蘭。
操控時速500公里的暴走機器都不在話下的勇敢少年,臉刷的一下變得通紅,瞳孔游移不定,回答也變得緊張起來。
“嗯…這確實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毫無意義的肯定為羅蘭爭取到短暫的時間,心跳和呼吸恢復常態,他的回答也流暢了起來。
“殿下對未來有什么期望嗎?”
“未來嗎…”
并未遭到想象中的奇怪眼光讓密涅瓦松了口氣,但接下來的問題讓她感到無所適從。
婚姻;
未來;
有人說婚姻是人生的墳墓,有人說婚姻是真正的成人儀式,有人說婚姻是通向幸福未來的殿堂。但恐怕不會有人將政治婚姻和未來聯系到一起,不論過去、現在、未來,這兩者都是不可能產生交集的。
因為根本沒有可能性。
政治婚姻并不存在當事人自己的意愿,更沒有被人們稱為“愛情”、本質只是化學激素的東西,既然沒有這一層關系,夫妻間也就談不上什么未來,無非是按照既定的軌道走完人生而已。
對這些奉旨完婚的夫妻來說,家庭只是一個抽象的、毫無意義的概念。
站在傳統家庭觀念角度,這是一個悲劇,但對于豪門王侯來說,卻是必要的。再怎么說,用利益建立起來的關系總比用荷爾蒙建立起來的關系要堅固的多,也有意義的多…
所以,身為典型的政治婚姻參與者,自己的未來這些并不在密涅瓦的思考范圍之內。
嫁入財團,和羅蘭生育下一代財團繼承人和潛在的王位繼承人,為被推到風口浪尖的王弟提供支持,學習管理財團的方法,影響財團未來的發展…和婚姻有關的都是這些事情,和她自己有關的話題幾乎不存在。猝不及防地被問到這種問題,密涅瓦只能露出茫然的神色。
(果然是這樣啊。)
本想繼續問一些關于她對財團的態度之類的事情,但看見這幅情景,羅蘭也沒有心情繼續下去了,他完全應付不來。
不論外表和氣質,密涅瓦在他所見過的女性之中都是數一數二的優秀,她的容貌沒有任何缺點,在美麗之余更有一股不輸男兒的英氣。
光從這一點來說,布侖希爾和密涅瓦可能是最接近的,但她并沒有密涅瓦身上那種模糊的脆弱感。布侖希爾總是冷靜的觀察大局,一旦決定便竭盡全力執行,有著鮮明的職業軍人特色。密涅瓦則更多的是被動采取行動,而且身為王族,思考問題有泛政治化的傾向,相比布侖希爾遜色不少。
況且,自從訂婚之后,羅蘭便從密涅瓦身上感到某種扭曲。
不僅是思考泛政治化和過度思考,總覺得…對密涅瓦來說,王族和夏爾王子占據了太多的份量。
不論何事,最優先考量對王族和夏爾的得失,心中所想絕大多數也是這些,所有行動的基準都是王族和夏爾。與其說這是身為王族的自覺、精英教育以及少女早熟的相互作用,不如說這是一種思考停滯。
她的腦袋里只有這兩樣。
維護王族和夏爾除此之外,她沒有任何愿望。因此,能將自己調整成“理想的新娘”來迎合締結終身的對象,將來也能扮演“標準的財團夫人”。
這就和給娃娃換衣服一樣,人偶自身沒有任何意志,也沒有個性,只要套上衣服和假發,就能扮演任何角色。
身為人類,卻只能以人偶的方式生存,這未免太悲哀了。
正當羅蘭打算說點什么,一股前所未有的惡寒自腳底貫穿大腦,緊接著他將連轉向了車頭方向。
雖然是一閃而過的反應,快到讓人會認為那是自己的錯覺,但羅蘭確實感應到前方正有大量瑪那聚集,并且正在形成大規模立體術式回路。
那個術式的規模、容量、復雜程度都超過了各種常規術式,在羅蘭的知識中,只有一種術式能對的上號。
“戰略級攻擊魔法…!”
以無法想象是傷患的速度抱起密涅瓦飛奔,來不及理會撒落一地的巧克力和耳畔的驚呼,羅蘭口中發出幾近顫抖的囁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