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伊采夫正在做一件過去從未做過,現在卻不得不做的事情——趴在一具開始腐爛的尸體旁邊,一動不動,不發出一點聲音,只是用微微睜開的一條眼縫掃視兩百公尺外的灌木叢,尋找他的獵物或者是…死神。
他很專注這項工作,既是習慣,也是迫于無奈。只要他動作稍微大一點,或者發出不該發出的聲音,那下一秒就有一顆子彈鉆進他的腦袋,讓他和邊上的死鬼去作伴。為了不讓饑餓、焦慮誘使自己犯下這種致命錯誤,他必須集中把全部的精力。
他被盯上了。
不是形容或者擴大,是千真萬確的事實。
早上,丹尼洛夫上尉召集神槍手,告訴他們輸送補給的車隊遭到敵軍小股滲透部隊襲擊時,一種不好的感覺就纏上了他,當他和同僚們檢查尸體時,他明白了不祥感覺的源頭是什么。
13具尸體,包括3名百夫長和1名新軍輕騎兵少尉,全都是頭部中彈。
這意味著兩件事:第一,對方用的是來復槍,只有那種步槍能保證彈道足夠穩定;第二,他們是一群槍法出色的殺手。
是人類的神槍手部隊。
不難理解,無毛猴子們已經被公國神槍手折磨到忍無可忍了,他們一定會準備反制措施,而最簡單快捷的做法,就是自己也組建相同的狩獵部隊。這很容易,不需要多大付出,但效果肯定比漫無目的的炮火覆蓋要好的多。
唯一的問題是:他們怎么可能這么快就弄出這樣的部隊,并且深入到公國軍的后方展開行動?
要知道,找出槍法出色的士兵并不難,訓練時間比公國新軍更長的阿爾比昂軍里不乏特等射手,指揮官的僵硬思維和傳統也不是難題,和自己的小命以及勝利比起來,傳統可以先擺到一邊。
但把優秀射手組織起來,為他們制定專門的戰術加以訓練,讓他們掌握狙殺獵物,同時不被對方消滅的技能以及野外潛伏生存的技能。至少需要一個月甚至幾個月的時間。就算前線指揮官再怎么暴跳如雷,也不大可能把一群還沒完全鉆出蛋殼的菜鳥趕上戰場送人頭。更不要說,對方居然穿越嚴密封鎖的戰線,到要塞后方去活動。
他們是怎么做到的?
沒人能解答這個問題。對上面的大人物來說。這也并非最重要的問題。
“你們的任務是消滅那些雜種。恢復補給線路。”
對大公、將軍們以及駐守要塞的上萬公國士兵來說,這才是最重要的。盡管在專業人士的調度下,損失的物資通過其他路線轉運到了要塞。但誰也不能保證人類會派出更多這樣的部隊來截斷所有補給線,一旦補給斷絕,要塞將會陷入恐慌之中。雖然公國的勇士就算沒有槍炮彈藥,他們還能用血肉之軀拼死一搏,可要是糧食運不進來,他們就只能在投降和餓死之間做選擇了。
事實上,他們干掉自己的長官向人類投降的可能性更高些。“灰色牲口”們的腦子一點都不笨,其中還有不少聰明人,一旦他們發現自己沒有任何獲勝的機會,在潰敗、傷亡和失望的刺激下,他們一定不會介意把自己和要塞賣個好價錢。
所以,神槍手們必須盡快敲掉那些煩人的蒼蠅,恢復補給線路的暢通。
“大公親自下令,命令我們盡快完成任務。”
上尉用盡可能平靜的語氣說到,仿佛那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神槍手們卻不這么認為。
沒有誰會把決斗視為兒戲,只有瘋子才會把死亡視為輕松的,一場使人哈哈大笑的游戲。神槍手們很勇敢,但絕不瘋狂。
可他們也不能拒絕這個任務,否則在上軍事法庭之前,上尉會先生吃了他們。
所以他們來到了這片滿是尸臭的爛泥地,搜尋、獵殺人類同行。
可這并不是一件輕松的事情,運輸隊遇襲的地方是一條大路,道路一邊是開闊地,另一邊則是森林和沼澤。任何有腦子的家伙都不會選擇毫無遮掩的開闊地作為藏身地,那些壞家伙一定躲在森林里。
盡管意識到這可能是個陷阱,但扎伊采夫他們別無選擇,只有進入那片該死的森林,才能找到狡猾的敵人,完成上尉交給他們的任務。
于是,他們一腳踩進了陷阱。
人類神槍手的槍法和他們一樣好,甚至更好,而且有充分的時間布置陷阱和偽裝自己,依靠這種優勢,在3個小時里,扎伊采夫失去了數名同僚——他一共數到4聲弗格森步槍的槍響,當中還有2次明顯是同僚踩到某種陷阱后發出的慘叫,到目前為止,公國軍的步槍一次也沒有響起過。
這還不是最糟糕的,比這糟糕得多的事情正在折磨烏拉爾山的年輕獵人,以至于他幾乎無法控制住自己。
有一個危險的家伙,正在搜尋他。
沒有明確的證據表明周圍潛伏著一個神槍手,這里是森林和沼澤的邊沿,地上沒有腳印,落葉的分布看不出任何端倪,空氣中也沒有設置捕獸陷阱后殘留的新鮮泥土氣味。除非有人能從天而降,或是從沼澤那邊過來才能做到如此徹底的不留痕跡,可誰都清楚只有魔法師可以做到這種程度,但之前負責外圍勘察的祭司以他的家族起誓,森林里絕沒有調集瑪那的痕跡,里面絕不可能有魔法師。
難道是錯覺?扎伊采夫不這么認為。作為經驗豐富的獵人,他的直覺一向很準,這一次無形的壓迫感格外強烈,讓他絲毫不敢懈怠。
再次掃視四周,周圍依然安靜怡然,沒有任何危險的蹤跡,最近一個適合埋伏的地點距離他至少有300公尺。在這個距離上,就算是他自己都難以保證可以命中目標,而且那個地點似乎也不存在異常。
小心翼翼的縮回頭,年輕獵人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他現在可以確定了,這附近一定潛伏著一個狙擊手,一動不動等待他暴露自己。要知道這是森林,可現在居然安靜到連鳥叫都聽不到,這一點也不正常。
顯然,森林里潛伏著巨大的危險,本能感覺靈敏的飛禽早早就逃光了。
“我還有機會,還有機會。”
在心里反復咕噥了幾遍,扎伊采夫思考著眼下的僵局。
他不能確定對手究竟在哪里,甚至不能確定是否真的有這么一個對手,這里不是塹壕,沒有人為他準備上好子彈的槍,他只有一次開槍機會,如果沒有打中目標,他將任人宰割。但他決定冒一次險,移動到另一個伏擊點——出于職業本能,他記住了地形和移動路線,以及所有可以用來充當潛伏點的位置。
慢慢的、慢慢的呼吸,讓心跳和體溫都穩定下來。扎伊采夫緊貼著地面,依靠雙手一點點爬行,動作幅度降低到了最小限度,每次只移動幾寸,不發出聲音,也不暴露蹤跡,爬行過程中不時停下來,等上一會兒,然后再開始爬行。
不到50公尺的距離,扎伊采夫用了20分鐘才抵達目的地:被一具尸體擋住前方的緩坡。在胸前劃了一個十字后,他小心翼翼的把帽子頂起來。
沒有子彈,沒有槍聲,看起來似乎是安全的,但背脊上的涼氣絲毫沒有消去,反而更加濃烈了——那個殺手保持了耐性,沒有輕易開槍,在扎伊采夫附近依然沒有值得懷疑的目標。
吸進肺里的空氣一下變冷了,局勢的惡劣程度顯然又上升了一個層次:那個混蛋要么藏得很好,要么藏身之處離這個伏擊點太遠,超出了視界。扎伊采夫暫時還不能確定是哪一種可能,但無論哪一個,都意味著他的勝算微乎其微,他不可能殺掉一個看不見的魔鬼。
“見鬼!”
扎伊采夫咬緊牙關,在心里咒罵到:
“無毛猴子從哪里弄來一個這么危險的家伙?”
幾乎是意識到危險程度的瞬間,右手立即不停顫抖起來。他不得不放下步槍,左手緊緊握住右腕,爪子深深刺進肌膚里。
第一次變成獵物讓他感到緊張不安,敵人的難纏更加重了這種感覺。傳說故事里,主角遇到與自己匹敵的對手時,會變得亢奮和躍躍欲試,但那只存在于故事和大無畏者身上——身為一個士兵,扎伊采夫只是很單純感到緊張和不安。
即使他很出色,是戰斗英雄,可思維和普通士兵并沒什么兩樣,對死亡的恐懼仍舊會找上他,并且困擾他。
借助疼痛和深呼吸,一刻鐘后,呼吸和心跳終于恢復正常狀態,扎伊采夫重新投入到這場無聲的決斗之中。
這是一場持久的較量,雙方都在忘我的搜尋對手,同時保持安靜。等待對方耐心耗盡,撤出戰斗,或者暴露自己的位置。直到那時,決斗才會結束。
呼吸變得悠長,周圍的空氣似乎也變得粘膩起來,在一秒鐘變得像一小時那樣漫長的時間跨度里,連彼此相貌都不知道的神槍手們互相搜尋著彼此,等待著扣響扳機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