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靠上棧橋,早已等在那里的男人一眼認出了站在船頭的蘭斯蘿黛,朝身旁的同伴點點頭,像是碼頭裝卸工的男人們迅速動了起來。
“日安,閣下。”
等到一行人上岸,像是領頭的男人朝蘭斯蘿黛點點頭,小聲打著招呼,蘭斯蘿黛也回以點頭致意。
“讓你久等了,寇尼斯·沃爾多先生。”
沃爾辛厄姆的左右手沃爾多,一頭褐發,容貌平凡的男人,隨處可見的相貌丟到大街上一下就會被人群吞沒,和他那需要低調行事的職業倒也相配。一雙灰藍色的眼睛正打量著蘭斯蘿黛身后的訪客們,最后定格在羅蘭身上。
是和史塔西那一群很相似的家伙啊。
被不客氣的目光所注視,羅蘭沒奈何的在心中苦笑起來。
間諜們有很多相似之處,盡管訓練方式和技術水平不同,但最根本的部分沒多大區別。比如盡量不出風頭,做事沒下限,搞反特工作的把每個人都看成敵對間諜預備隊也是其中之一。
沃爾多不可能不知道他們這一行所謂何來,會擺出這種警戒的架勢,可不光是擔心羅蘭他們能不能對找到事件解決產生正面作用,多半也在戒備他們是否會將阿爾比昂的政治、軍事情報帶回查理曼。
特別是一路過來的海軍造船廠、軍艦布防、泰晤士河河道——這些情報的價值是難以估量的。哪怕已經特意囑咐采取保密措施,比如經過重要區域時禁止羅蘭等人上甲板。把他們全部安排在靠向查理曼一側的船艙住宿,但仍舊不能百分之百保證徹底做到情報隔絕。用不友善的目光打量自己,多少也在情理之內。
不過,說實在的,他這是無用功。
從特里斯坦那里獲得情報并不是很詳細,但羅蘭憑經驗和直覺感覺得到,史塔西對阿爾比昂的底細至少掌握了六到七成。
V.E.爾比昂之間的往來已經有十多年了,這十多年來史塔西可沒有閑著,有大把金幣開道,加上對物流情況的掌握。相關情報的把握自然不會差。再加上各種技術裝備的投入。六到七成的掌握指數并不算特別夸張。
遺憾的是,沃爾多并不清楚這些,羅蘭也不會告訴他——撇開他對精靈的復雜感情不談,他也不想被沃爾辛厄姆卿招呼到他臥室隔壁的拷問室去“喝茶”。探討關于最新的酷刑能帶來多大的痛苦。人類可以在這種痛苦中堅持多久。
毋庸置疑,沃爾辛厄姆一定會那么干。優秀的人,又是國家重臣,還對國家抱有強烈的愛國心。這種人普遍非常冷酷,為了國家大義可以一腳把道德踢開——就像李林和黎塞留那樣。
羅蘭承認基于形勢、立場和責任,有時候不能以普通人的價值觀去約束政治家和間諜,但他始終對過于露骨的無節操無下限難以接受,特別是發覺其中還摻有偏見和歧視的時候。
“查理曼的青蛙…”
擦身而過的裝卸工,也就是沃爾辛厄姆手下的密探低聲咕噥。聲音非常輕,說話者可能自己都沒察覺到心里話說溜了嘴。但羅蘭聽見了,同時還瞥見那個人的眼神與沃爾多極其相似。
這就是現實,幾百年時間積累起來的敵對情緒不可能輕易消除,即便眼下不得不攜手合作,那也只是一時。被過去所囚禁,被現實撕裂,在無法改變的潮流中隨波逐流——這才是人類,以及人類所面對的現實。
眼前仿佛一瞬間飄過李林的笑臉,輕輕嘆了口氣,羅蘭隨著蘭斯蘿黛的招呼,向倫迪紐姆的街道邁出步伐。
走在倫迪紐姆的街道上,心里深切的感受著產業革命后,技術進步和經濟發展給呂德斯帶來的變化。
出生以后,也去過包括伊密爾在內的許多其他國家的城市,但從未在沒有護衛的情況下踏足安排路線之外的區域,更別說是過去想要靠近一下都會讓身邊人擺出驚悚表情的平民街區。
身邊的教師、重臣告訴她,下賤的庶民居住之地乃是骯臟和罪惡的溫床,在V.E.公司的市政工程摧毀那些糞坑之前,那里堆滿了貧窮、犯罪、放蕩、愚蠢以及瘟疫,縱然早已宣布市政工程帶來的種種好處,這些暴民居然還要暴動,實在是一群不可理喻的牲口。
靠著堅強的意志、皮鞭、棍棒、魔杖、補償金、回遷憑證的支持,市政工程終于徹底推行下去,一切正如李林所說——“民眾既愚蠢又盲目,并且總以為自己無比正確,但在切實的利益和壓倒性的暴力優勢面前,他們又會變得很好打交道,畢竟除了接受,他們還能干什么?誰在乎他們?”
呂德斯改造工程順利完成,人類諸國之中最璀璨的明珠,第一座不夜城出現在世人面前,就是對奢靡的物質生活多有批評的教徒也不得不承認,呂德斯代表了文明所能達到的最高水準,是一座能實現人們各種夢想的城市。
與之相對,倫迪紐姆更像是改造前的呂德斯。
駐足石板路面,面對圣保羅大教堂的正面,鐵匠鋪的有規律呃的金屬撞擊,跳蚤市場一樣的沿街露天小店推銷著各種海外殖民地運來的商品,從香料、木材到當寵物的猴子,應有盡有。由于沒有玻璃櫥窗這種高檔配置,所有商品都是擺在露天叫賣,客人可以很隨意的拿起來把玩欣賞,和攤主討價還價。面對大量呂德斯都很少見到的稀奇玩意兒,少女都有些目不暇接了。
與活力充沛的商業活動相比,街道格局卻顯得很局促,大量三四層小樓并列在一起,投下的陰影使得街道白天也有一種揮之不去的陰暗。一聲“倒水了!”的大喊中,垃圾、排泄物、臟水從天而降,道路上到處都是散發出陣陣惡臭的小山,老鼠和蚊蠅飛蟲在期間大搖大擺的出沒。
這樣的光景讓少女背脊上豎起一層雞皮疙瘩,因為一直在優渥的環境里,對“臟亂差的小巷”缺乏實感,搭乘的偷渡船也不是什么高檔環境,可至少船員每天有擦洗甲班,條件允許的情況下,也會燃燒杉樹皮熏蒸衣服和船艙。相比之下,倫迪紐姆的街道是不折不扣的大糞坑。
衛生環境惡劣意味著各類疫病的滋生,一旦爆發瘟疫,街道會被尸體塞滿,這里的繁華也會消失不見。
可這終究不是她的國家,她只是一個外人,一個背負著自己的目的的匆匆過客。即便對此感到在意,她也不能對此說什么,更何況比起別國王族的責任義務,她還有更加迫切的事情要面對。
咕嚕嚕…
周圍最近的人與自己間隔一段距離,嘈雜的背景噪音也將不爭氣的腹鳴遮住,可少女還是忍不住臉紅起來,按住大半天沒吃東西而發出抗議的腹部,又摸摸空空如也的錢袋,密涅瓦忍不出長嘆出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