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騎士,柱已擺好。
手心里的小紙條寫著這樣的文字,沙斯隆的呼吸出現了片刻的混亂,接著重新恢復平靜,
計劃正順利推進著,當初的構想一一化為現實帶來的歡愉和安心感是如此強力,以至于他不得不繃緊臉孔,防止心情從表情上泄露出來。
柱——九柱戲的道具,擺在參與者前方,等著被木球撞到的10根呈三角形排列的木柱。在小紙條暗語中隱喻軍營、陸軍部、王宮各處的內應行動順利,只等劇院里那一聲響兒了。
掏出懷表,指針指向9時37分。為3分鐘的流逝如此緩慢感到焦躁之際,觀眾席上爆發出巨大的屏息驚嘆,將沙斯隆的注意力吸引過去。
“偽裝引路者的賊人,汝究竟為何許人也?!”
舞臺上,置身午夜小徑的道具背景之中,打跑了狗腿子,向領主大宅進發的騎士平舉大劍,向自稱“引路者”,全身裹在黑斗篷里,發出“庫庫庫”奸笑聲的可疑人物厲聲喝問。大劍一閃,黑斗篷被一刀兩斷。比夜晚還要深沉的黑暗之中,涌現出一片光芒,幻化為繁星灑遍整個劇場。
那是蝴蝶。
全身散發比黃金更耀眼奪目,讓人不禁想到劇毒的金色光芒,漆黑一片的劇場中,成千上萬金色蝴蝶上下飛舞,展現誘人的舞姿,引來觀眾的驚嘆。
“蜘蛛在庫思老的宮殿中結網,梟鳥在阿弗紗布的城堡上挽歌。”
翅膀在黑暗中婀娜舞蹈。劇毒的光芒在閃動,黑暗的最深處,黃金蝴蝶聚集成人形,邁出優雅的步伐,香甜的女聲吟誦出異教徒的詩歌。
無人出聲指責這背信的行徑,人們沉浸在那片艷毒金光中不能自拔。
緩緩落下的鞋底在墓碑上叩出肅音,腳踩亡者最后領地,魔女把玩著黃金煙管,七色煙霧在空中拖出糜爛的軌跡。
“愚蠢的雛鳥,汝無禮又愚蠢。似汝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蟲。縱然殺死千萬遍。也不能派遣吾輩千年的無聊。若汝跪下親吻吾黃金魔女——貝阿朵莉斯的鞋底,吾輩就寬恕汝的無禮。”
回過神來的沙斯隆恍然大悟,隨即又感到安心。
飾演魔女的演員有相當高明的創意和演技。巧妙施展魔法術式,再現魔女出場的一刻,所有觀眾的心都被其虜獲了。連沙斯隆自己也一度沉醉那華麗的登場,被戰栗的快感所麻痹。如此精彩的演出,為最終起爆前的三分鐘時間披上了一層絕佳偽裝。得手的幾率變得更大了。
懷揣些許惋惜,沙斯隆準備起身離席,他的同伴已經整裝待發,他也不能光顧著欣賞演出,耽擱了正事。必須盡快與他們會合,在爆炸發生后第一時間控制住國王…
正如此想著,眼前掠過一片金色光暈,一只黃金蝴蝶在沙斯隆面前偏偏起舞。
“騎士喲——”
充斥惡意的靡靡之音在耳邊低語,驚訝于突發的異常狀況回頭,沙斯隆看見了。
黃金煙管指向天空,不可一世的魔女向約翰騎士發出宣言。
“取悅吾吧,臣服于吾吧,唯有讓吾輩不覺得無聊,才是汝的生存之道。”
魔女伸出另一只手抓住虛空,用力握緊。沙斯隆的額角涌出冷汗,明明那是演技,說話的對象也不是他,可卻能清楚感受到,一道陰暗的視線從魔女那里黏上了自己。
恐怖;
殘酷;
妖艷;
硬質;
不把人視為人類,以非人的視角睥睨觀察,洞悉了一切后,玩弄品味加以折磨——
如此兇惡的眼神正盯著沙斯隆,壓得他不能呼吸,仿佛處于魔女的掌心,像蟲子一樣被粉碎的,正是他自己。
世間不可思議之事何其多,沙斯隆的人生之中,卻從未感受過如此恐怖、怪異的沖擊感。
不可能——
攥緊拳頭,指甲刺進手掌的疼痛,咬破舌尖后填滿口腔的血腥味刺激麻痹的頭腦,一度停止的思考再度活躍起來。
那一瞬間仿佛看穿一切什么的,是心理作用。黃金蝴蝶滿劇場都是,會有一只飛到自己面前也只是偶然…一定是這樣的!這可是最高機密,區區一個演員會知道什么,已經射出去的箭,就憑一介演員,是不可能攔下來的!再過一分鐘,再過一分鐘就…
不斷重復這樣的思考,沙斯隆朝外面挪動身體,幾秒鐘前堅定的步履變得蹣跚虛浮,仔細聆聽,還能聽見牙關上下撞擊的聲音從那道佝僂的背影下發出。
余光瞥見沙斯隆動搖的樣子,“貝阿朵莉斯”的嘴角微微吊起。
不論說出怎樣慷慨激昂的豪情壯志,人類終究只是人類。面對重大決斷時,面對前所未有的轉機時,自我保護的本能始終是第一位的。除了真正的勇敢者,能克服這一點的人是不存在的。
只是少許的暗示,一點點演技,鎮靜的假面具就會被剝掉,怯懦、戀生的本性就會浮現——人類的心靈,就是如此脆弱,簡直不堪一擊。
也罷。
事到如今,演員已經全數就位,劇本也該是迎來最的時候了,就讓這出鬧劇滑稽戲,早早落下帷幕吧。
9時40分。魔女揮下充當魔杖的金煙管,一陣耀眼的閃光過后,前所未有的劇烈爆炸,震動了整個呂德斯。
“父親大人!!”
兔族少女米娜從沙發上起身,兩只耳朵豎立起來,雙手緊握腰間狗腿形狀的彎刀刀把,房間里其它的少年少女們也紛紛手持武器,又是憤慨、又是崇敬的望著走進大廳的德爾茲。
他們中有獸人,人類、矮人,分屬不同種族,都是被德魯茲收養的戰爭孤兒。開明的養父不僅提供衣食住所給他們,還教他們讀書習武。對這些一度掙扎在死亡線的孩子們來說,這里的每一天都有如天堂般充實而快樂。
因此,他們更不能原諒門外那些高舉“尊王討奸”、“七生報國”之類胡言亂語的旗幟,叫嚷著要“天誅異端德魯茲”的混蛋。
要比武力的話,放馬過來好了,就算是死,少年少女們也不會讓這群暴徒傷害到養父的一根頭發。
德魯茲正準備說些什么,巨大的爆炸從遠方傳來,腳下的地面一陣抖動,天花板上的積灰飄落下來。
還來不及變臉色,第二次爆炸響起,巨大的轟鳴正是從德魯茲宅邸門前傳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