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景和不聽對望一眼,片刻,兩個人都笑了:此去人間、過日子…家里多個老人其實真無所謂的。
把蘇景安排妥當了,神君大袖一揮,十三位冥王參大禮后飛天而去,打仗去!
打星滿天、打無漏淵、打那群龍無首亂成一團的西天極樂!具體怎么打無需神君操心,十三冥王自會商討。
神君一招手將‘佛祖鏡子’收入袖中,之前他老人家應承過,會想個法子將佛神魂完整救出怪鏡,隨后神君對蘇景道:“我有事要做,你對這仙天也好、對自己修行也罷,若有疑問就問老道,他是明白人,最會答疑解問。”
話說完,神君對西坑隱點了下頭邁步離開,優和尚追隨佛祖自然也就追隨閻羅,跟著一起離開。
道尊與自家弟子交代了幾句,對蘇景笑道:“走吧。我倒是知道幾處凡間,都有好風景,也和中土世界多余相似之處,必有你倆滿意的地方。”
跟著道尊走肯定不會錯的,蘇景笑著點頭,三尸把小棺材催動開來,變做大棺材,六人一行辭別西坑隱就此飛天去。
才飛不久,前方空蕩蕩的星天中突然多出了一只小花貓,口中叼著個毛毛球,一路小跑迎上前,上上貍來了。
奪寶之戰時,道尊只身赴極樂,上上貍點兵十萬山,大隊人馬殺向西天,但妖精們遠遠未到西天時上上貍就收到‘明白人’平安的消息,小花貓命令十萬山群妖接著去打西天。自己就跑了…跑來探望明白人。
“明白人,沒事吧?”貓到近前,跳上棺材面、毛毛球吐到腳旁、問,同時用爪子拍了拍蘇景和不聽的腳面,算是打招呼了。
待道尊才一點頭,貓舒舒服服地在棺材上打了個滾,再問:“你們這是去哪?不是去東天的方向啊。”
道尊三言兩語給小花貓解釋過自己要陪著蘇景夫婦去凡間住上百年,上上貍眼睛發亮,抬頭望向了不聽:“你們家要貓么?可招財、可護院、可鎮宅!”
蘇景有些哭笑不得:“十萬山妖族去往西天打仗…”
貓揮了揮手爪子,完全提不起興致的樣子:“我又不喜歡打仗。它們打就成了。”說到這里。她好像忽然委屈起來:“我都好久沒去凡間玩了。”
那就一起去吧。
關鍵是這只招財護院鎮宅神貓要去哪里,誰能趕得走她。不過上上貍很快把話說明白了,將來蘇景家的宅子不過是個落腳地方,到了地方她自顧去玩。不太會回家。
有關仙壇。有關中土。蘇景心中確還有疑問未解。
無漏淵、星滿天兩地雖在幽藍薔薇州損兵折將,可到底他們也是老牌仙壇,勢力龐大根基深厚。對閻羅、道尊來說這些妖孽或許可恨,但對墨巨靈而言,他們同樣也是強大的敵人。
兩大勢力都可以用作對抗墨巨靈的生力軍,既然如此,最妥當的做法莫過于現在懾服他們,別真殺光了。而在又一棧時候,蘇景雖未接令但憑身上王袍,他能察覺其他冥王手中大令的蕭殺本意,閻羅神君幫頒下的殺滅嚴令,斬草除根一個不留!
聽過此問,道尊坐在棺材上沉默了一陣,這才緩緩開口,不答反問:“蘇景,你可知我心中逍遙已滅?”
蘇景聞言大吃一驚!
他知道道尊在去往西天之前曾重傷,可受傷與‘心中逍遙已滅’根本就是兩回事,當知‘逍遙’是道家一脈的根本大道。
傷可以治可以養,總有痊愈時候;道滅卻是枯萎、衰亡的開始,除非能夠重立逍遙否則再無挽回余地。
蘇景、不聽、三尸甚至上上貍和她的球妖官全都瞪大了眼睛,道尊并不意外,再問蘇景:“蘇景,你可知,即便我、即便佛、即便閻羅,我們也會犯錯。活著就會犯錯,誰也不能例外。”
西天極樂魔作沙門,真佛金身破碎被困怪鏡還不知什么時候能出來,這么慘烈的例子擺在眼前,蘇景點點頭。
似是看穿蘇景的心思、知道他在想佛祖,道尊笑了笑:“佛是有些倒霉,但他所做作為至少都是為了一個正確的結果。他鉆漏回到過去是為摧毀墨色源頭,這是絕不錯的,出錯的是他做事的辦法。真要論起‘犯錯’,我可比著佛錯得更厲害。他只是用錯了方法,我卻錯在了根子上…錯在姑息。”
道尊的聲音平靜且緩慢:“姑息了無漏淵、姑息了星滿天。”
“一重大道,可容納萬千性情。便以我東天逍遙以論,兇狠人有兇狠人的逍遙,老實人有老實人的逍遙,性情歡脫之人有他的逍遙,本心木訥之人也有自己的逍遙,無論怎樣的性子都可尋得內心逍遙所在,得逍遙即得快活安寧。是以道下弟子百樣人百樣性情。蘇景,你看我是什么樣的性情?”
蘇景想都不想:“您老人家是正直之人。”
“不錯,我是正直人。”
您正直。
嗯,我正直。
放在任何地方,這樣對話都全無意義并惹人嘲笑。那么精明的道尊卻仿佛沒聽出、蘇景是根本不知該怎么回答就順嘴說好話。
道尊點著頭,不過全無得意或者自夸神情,他就是正直的,他不是在自贊,他在說自己究竟犯下的大錯:“星滿天無漏淵和數不清的大小仙壇,行事貪婪索取無度,大道之下處處豺狼,我看不慣卻未管。我以為是管不過來的,而且要去管的話后果未免太嚴重,會連累多少弟子喪命,畢竟,東天是干凈的,我也對自己交代得過去。”
仙庭腌臜,東天潔身自好,無論任何人以任何標準來看待東天,他們都很好了,但對道尊來說卻不好。
他是正直人,很多事他看不慣,他不喜歡這么污穢骯臟、豺狼橫行的仙天。可他若出手,打些小仙壇于事無補,去管教大勢力又會引出大戰。以道伐道、大壇爭殺可就不是道尊一個人的事情了,數不清會有多少道家弟子因此喪命。
說穿了,那些年道尊一直挺猶豫的。不過以前西天為正善道,有真佛主持,與東天道遙相呼應,滿天仙魔雖也貪婪可行事比著現在要收斂不少,只要不太出格道尊也就不理會了,大概是能對自己交代過去的。
后來真佛入漏、極樂不樂,上善凈土遭邪魔把持,仙天越來越不像樣子,道尊未及時出手,他有他的苦衷,之前在又一棧他已經說過了。
可他本為正直人,這個前提實在太關鍵,即便再有苦衷,他都沒能做自己想做且該做的事情。
想做、該做的事情不能放手去做,這又何談逍遙,由此道尊的反噬來了,道心枯萎逍遙不在,此乃上位仙神的心神變,后果嚴重。
察覺自己心中逍遙不在,道尊幡然醒悟,就是那時他決意出手。
若心中逍遙不能再找回,那還做什么神仙;為尋回心中逍遙,整肅這仙天又何妨、即便不成功身死道消何所懼。
“你說的沒錯,真有一天墨巨靈完成涅槃揮軍來襲,星滿天無漏淵確會與墨色為敵,他們是敵人的敵人。但敵人的敵人…也是敵人。”眼皮撩起、道尊再次望向蘇景:“道未變,而我道心破,破心之悟:縱使全軍覆沒,不與財狼為盟。”
“墨色與我輩不共存。”
“我輩與豺狼不共存。”
“既然如此何必多想,今日揮刀斬豺狼,明日執劍指墨色,何等逍遙呢。”
“你我將來多半要與墨巨靈一戰,若未來無可悖逆,與墨色生死決戰之前,哪怕只還仙天一刻干凈,也是天大快活。”道尊說話時全無鏗鏘語氣,他始終平靜,微微笑著說出自己的想法,最后他伸出手指指自己的鼻子:“說我罔顧大局也好,說我不分輕重也罷,說我昏庸糊涂一意孤行都無所謂,如今我就是這么想的:不與豺狼為伍,墨巨靈沒來我就先殺狼,墨巨靈來了就誅墨,就算墨巨靈今天就來了又怎樣,墨色與豺狼我一起殺。”
道尊緩緩吐出一口氣,這番話他說得很舒服,又笑問蘇景:“怎樣?”
見蘇景有些猶豫,道尊又補充道:“此去凡間百年,你不必太顧忌身份,我不過是你家中一位親近長輩,有話但講無妨。”
蘇景試著放松心思,不過還是不敢妄言,應道:“心中沒了逍遙的道尊,行事卻越發逍遙了。”
道尊卻笑著說道:“太假。你這句話里、第二個‘逍遙’,你心中想說的是天魔吧?嘿,放心,天魔道與逍遙道的本義區別我明白得很。夸贊就不必了,你就說說你自己是怎樣想的吧。”
蘇景放心大膽地說實話:“愿為道尊扛刀,不與豺狼為伍。”
這一句再不是敷衍了,蘇景的真實心思。
此時雷動天尊插口:“那閻羅神君呢?他老人家也如您這般不分輕…如您這般逍遙?”
“閻羅與我不同,他的大道本也不看善惡的,他要誅滅星滿天、無漏淵和假西天有兩重緣由,”道尊坐在棺材上飛著,笑著:“其一,西坑隱說殺了妥當;其二,他們惹到神君了。兩重緣由任其一他都會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