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上群臣聽了王志道這話,同黨之人都是替他捏了把汗,不同黨的官員卻是鼻子一哧:王志道還真是大言不慚,他這表演也太過了些吧。//百度//
周延儒心下則是大贊,不想王志道竟也如此機鋒,做這左副都御史卻是屈才了,屈才了,待過些時日換到六部做個堂官,再推他入閣也好。
殿上爭了這半天,身為首輔的溫體仁未發一言,但王志道突然逼到自己頭上,意指王坤是受他指使,他要再不說話,恐怕所有人都以為王坤真是受他指使了。但他卻沒有就王志道這臆指分辯,而是不動聲色的出班道:“陛下息怒,王志道并非專論內臣,他是責臣溺職,此事臣也有錯,理當責罰。”言語舉止全是請罪的姿態。
“哼!朕看他是責朕!王坤之疏,朕已責其誣妄,你們抓住不放,到底是何居心?遣用內臣,原非得已,朕說了多少遍了,還不夠明白嗎?如何又牽扯這許多?說什么內臣參的處了,參內臣的又處了,處分各官都是為了內臣。種種誣捏不可枚舉!朝廷之上別無政事,都是內臣了。難道朝廷政事都是內臣做的?但凡參過內臣就是護身符了?隨他溺職誤事,都不處分,是么?工部主事金鉉奉旨管理軍器,修整城防,可他連炮眼也不開!胡良機巡按宣大兩年,撫賞大弊竟不察覺,這也是不當懲處的么?總是借一個題目,堆砌做作,落于史冊,只圖好看,一味信口胡說,不顧事理!”
崇禎第一句話剛出口,王志道就知道不妙,再聽完后面,方才的膽色已不知去了哪里,嚇得就跪下了,等崇禎一打住就趕忙解釋道:“神圣在上,豈容內外臣不奉公守法,就有不奉公守法者,圣上自有鑒知。臣是為近日內臣參劾漸廣,諸臣受罪者多,外廷皆以不申救責備輔臣。及前輔臣為王坤所參,舉朝惶惶,為紀綱法度擔憂,臣只是以外廷之言入告。臣愚鈍,以為內臣既可糾廷臣,廷臣亦可糾內臣,”說到這兒卻是放低了聲音,有些底氣不足,自坦一聲,“臣方才語多謬誤,罪當萬死。”
最后一句崇禎沒有聽清,轉頭問王德化,“他說什么?語多什么?”
“語多謬誤。”王德化面無表情的答道。
“謬誤?哼!你是憲臣,從來有何建白?哪有這許多謬誤來?一說內臣,便有這許多說話。前年敵薄都城,那是誰致的?文武各官朕未嘗不信用,誰肯打起精神實心做事?只是一味朦徇諉飾,不得以差內臣查核,原出一時權宜,若是參來不處,差他做什么?外臣果肯做事,朕何必要用內臣?”
崇禎這一番話把大臣全蓋在里邊了,首輔溫體仁不能不跪下領罪,他這一跪,百官頓時也都跟著跪下了。周延儒跪下的時候,臉色已是十分的難看,剛夸了王志道好機鋒,不想他卻這般沒膽色,竟然臨陣縮了,這讓后面人如何辦,還有敢再跳出來的么。劉宗周則在那里暗出一口氣,天子的怒氣全轉到王志道那去了,自己還是老實點不要當這出頭鳥了,方才天子那怒火可真不是好相于的。
“臣等輔理無狀,表率無能,在內部院各衙門,在外督撫按各官,不能盡心修職,以致封疆多事,寇盜繁興,陛下萬不得已遣出內臣,查核邊備,原是憂勤圖治的苦心,屢諭甚明,外廷皆知。只是臣等罪狀多端,所以外廷都來責備。王志道說臣等不能申救、不能執爭,也是外廷議論。伏望陛下特賜優容,外廷愈知感頌圣德。”溫體仁在那把所有的錯都往自己身上拉,好像這些日子來鬧出的是非真的都是他這首輔的過錯。周延儒在后聽了,是一肚子悶火,偏偏發作不得。
崇禎卻是被王志道那番話氣得火竄頭頂了,氣得臉漲得通紅,氣哼哼的說道:“內臣責輔臣,你們就群起攻內臣,可你們劾輔臣的疏少嗎?”說著翻出早備好在案上的奏疏,拿起一本就說了起來,“山西道試御史衛景瑗稱前輔臣周延儒因受孫元化所贈的貂參金珠,因此始終曲為護持。”再翻出一份,“兵科給事中孫三杰說,今日養叛陷城、通款辱國之事,實無一非延儒所為。明知元化無功而冒,節鉞不足服人,開府登州,結孔有德為心腹,縱遼兵肆劫,通國知其釀禍,延儒與熊明遇極力庇之。元化實恃延儒在內,自分可以不死,乃束身歸命,以為撫局張本。陛下大奮乾綱,罷明遇,延儒則竟以巧言支飾得免于罪而罷。然延儒一日在朝,則海宇一日不寧,究其根本,實在延儒身后有黨!”
“身后有黨!”崇禎重重的又重復了一遍,然后把折子一摔,“你們說的還少嗎?怎么一沾了內臣就翻過來了?還不是因為內臣在鎮不利奸弊!身為大臣,不言國家大計,一心只借王坤、高起潛等內臣要挾朝廷。王志道借了個好名目,使朕不便處他,真是巧佞之人!”
一聽天子說自己是巧佞之人,王志道想死的心都有了,向何如寵求助,指著他能替自己說幾句,可何如寵的臉早就瓜了起來。那邊周延儒的臉色比何如寵還難看得緊,本就俊雅的臉上蒼白一片,腦中只蕩著那四 “身后有黨,身后有黨”
周延儒心是沉得厲害,又驚又懼,原是發動群臣攻內臣監軍,逼迫皇帝低頭懲治王坤,不想風云突變,現在卻把自己給陷進去了。自己一不能爭內臣之弊,替自己正名,二不能救外臣之危,皇帝要是再借那幾道奏疏重處一批,自己這東林領袖就不用做了,無首輔之名卻有首輔之權更是想都不要想了,恐怕今后黨內對自己也不會再敬服。而且崇禎似乎已經對東林不滿,要是因此打擊東林黨,那自己可就真了千古罪人了。周延儒是越想越怕,卻苦于不能替自己辯解,崇禎那句“延儒身后有黨”可著實致命得很。
“生殺予奪聽命陛下,朝廷處人誰敢要挾?圣諭詰責,王志道本是該處,只是他本心原非敢議論朝廷,亦不是專論內臣。而是責備臣等溺職。伏祈陛下委曲寬宥,外廷人心自皆貼然,絕不敢再有煩囂瀆擾圣懷…”
事情到了這步,最高興的人肯定是溫體仁了,這世上最希望周延儒倒霉滾蛋的恐怕也就是他這首輔大人了,有延儒在京一日,他這首輔就做得無滋味,處處受延儒黨羽拆臺,還時刻得防著被東林算計。孫三杰說得好,有延儒一日在朝,則海宇一日不寧!
說起來,溫體仁這首輔怕也是國朝兩百余年來最無權無勢的一位了。他是想做事的人,既想做事,就肯定容不得只會嘴巴亂嚷而不務實事的東林黨人拆臺,延儒若被問罪,無疑是對東林黨的重大打擊,沒了東林的拆臺,他這首輔才能真正的將國家之事做起來。但心下雖是狂喜,面上卻仍是以首輔的名義向崇禎求情,他知道,今天這事斷不會善罷了。從年輕天子搶先開口那刻,溫體仁就已知道圣意如何了。東林固然勢大,但天下畢竟是皇帝的天下,可不是他東林黨人的!
溫體仁話沒說完就被崇禎打斷了,他又攤開三份事先就預備下的折子,“戶科給事中呂黃鐘疏劾孫元化,‘登撫孫元化碌碌無能,冒兵糜餉,于敵人之西入也,絕不聞牽制之能,于島帥之見辱也,渺不見彈壓之略,則亦木偶人耳!論東海地形,原有天塹之險,只設一道臣守之,可恃以無恐,亦烏用此年年充位之人為哉!’
江西道試御史劉宗祥 了孫元化四罪狀,‘一、縱放逃兵入海;二、不禁硝黃入敵;三、凌圍日久,竟乏救援牽制之奇;四、兵嘩將辱,漫無消弭節制之略。’吏科給事中熊開元指斥孫元化冒餉。”
崇禎再翻出一份折子,“孫元化任寧前兵備道時,奏疏中說得冠冕堂皇,‘欲使關東將吏,自儀物迄于呈揭,自宴會迄于送迎,謝絕虛糜,惜時省費,以共圖實事。’可他自己卻給輔臣送禮,哼!那個輔臣又是誰?”
一連三道折子,道道誅心,句句實證,周延儒已是嚇得面無人色,一眾黨羽也都是慌得沒了主意,誰也沒有想到天子竟然早就準備好要拿周延儒開刀了。
“周延儒,你有何話說?”放下折子,崇禎冷冷的看著這位無首輔之名卻有首輔之權,一身系東林天下的前任首輔重臣。
到了這步,周延儒哪還敢有話說,嚇得肝都抽筋了,若他還要強自辯解,只會讓皇帝更加嫌惡自己,以這位年輕天子的脾氣,當廷將自己下獄都不是不可能,當年袁崇煥的下場可瀝瀝在目。
為自身計,他也只能認輸了,磕頭認罪:“臣原實有罪,義當任受,臣伏乞陛下允臣以待罪之身出京歸里。”
聽周延儒要請出京歸鄉,崇禎這才臉色稍緩,周畢竟是做過首輔重臣的,便是有再大的過錯,他這皇帝也不能真的將他下了獄,真這么做了,東林鬧將起來,他這皇帝未免就被天下士子說成昏君了,甚至都有可能在民間和皇兄一樣被人說道了。
周延儒離京便達到了崇禎想要的最好效果,他這一走,東林群龍無首,肯定不會再糾纏內臣監軍一事了。他這一走,這京師,這朝堂上也能安定許多,好多事情以前辦不得的也都能辦了。想到此處,崇禎的臉色更是緩和,說道:“卿起來吧。各人份內職掌不修,假借虛名張大其說,不管朝廷事體若何,此是何心?似這樣人品可堪憲紀,表率諸御史,可使得么?不過卿既要歸鄉,朕也不好挽留,一應賞賜加倍,朕對你等重臣還是優撫的,歸鄉之后,朕也會時常派人探望,卿有事情也可上奏于朕,你我君臣一場,朕還是念著情份的。”
說完轉向還跪著的王志道,哼了一聲:“誣捏款項,還說不盡,本當重處,念輔臣多加維護,姑從輕革了職為民。目今邊疆多警,民困時艱,朕衷日夕靡寧,大小各官俱宜洗心急公,修舉實職,以副委任,不得挾私紛擾,徒淆國事。以后有違的,嚴治不貸!”
“臣謝主隆恩!”王志道勉強行了禮,起身退出時,已是大汗淋漓,出到殿外,兩腿一哆嗦就載了下去。大漢將軍見了,忙上前將他扶起送出宮。
轉眼間,前首輔周延儒歸鄉,都察院副憲革職為民,天子雷厲風行,百官都是震驚,想什么的都有,但現在卻都是安靜無比,誰也不敢再出班說事,更不敢替周延儒和王志道鳴什么冤。東林黨內更是想到周延儒歸鄉后,京師黨人勢必就要有新的領頭人,不然容易為人所趁,但這新領袖由誰來當,恐怕免不了一番明爭暗斗。
各人各懷心思,本來要大鬧的內臣監軍一事卻好像不曾發生過一樣被人為的遺忘了。
一番舌辯爭論,樁樁事實擺出,震得群臣啞口無言,再也不敢鼓噪,又變著法子逐走周延儒,崇禎心中志得意滿,無比開心,朝王德化點頭示意,后者便要宣布退朝。殿外卻進來通政司當差的太監,捧著道奏疏急步而來,王德化忙過去取了,攤開一看,先是一驚,旋即一喜,低語問了那太監幾句,得太監肯定后忙抬腳往殿上送。
“萬歲,是高起潛的奏疏,李九成、孔有德降了!”王德化激動的差點摔下殿階。
聽了這消息,崇禎也是一驚,忙接來奏疏看了,看完之后仰天大笑起來:“哈哈,哈哈”
殿下百官被天子笑聲驚住,均不知發生什么事,莫名其妙的望著殿上。
崇禎止住笑聲,很是得意的將手中奏疏朝百官眼前晃了一晃,得意洋洋道:“你們說朕派內臣監軍會誤事,內臣都是無能之輩,眼中只有黃白之物,根本辦不了事。可你們看,高起潛剛剛上報李九成和孔有德已經率部投降了,此刻,登萊局面已定,從今再無戰事!之前孫元化、余大成、劉宇烈可都是外臣,不是朕派的內臣,可為什么他們辦砸了,高起潛卻辦成了?你們倒是給朕說說,這內臣監軍到底有沒有用啊!這內臣又是不是都不如你們外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