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上關門時,施大勇四周看了一眼,發現這山海關是倚山倚海而筑,西有角山長城,東有老龍頭入海。又有敵臺、戰臺5座,關隘一座,臨閭樓、牧營樓、威遠堂等數座箭樓,配以山嶺地勢,端的是易守難攻。關門上又架有數十門紅夷大炮,宛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
山海關險峻如此,難怪直至明亡,這關門也未易敵手。施大勇心下感慨,暗道即便自己現在擁十萬勁旅,要想強行破關,怕也是不能。又為皇太極寧愿走蒙古繞長城入關的戰略表示佩服,否則,他滿洲家當再多,也經不起這天下第一關的消耗。
見施大勇對關門地形有興趣,鹿善繼笑著說道:“自古盡道關城險,天險要隘在角山。山海關占盡地利,扼守南北交通,不敢真說是天下第一關,但不管東虜還是北虜,要想破關而入,卻是想都別想的。”
鹿善繼實是蒙古人,這北虜專指蒙古諸部,在他口中卻是順嘴到來,一點也無尷尬之色,顯是漢化極深了。相同,鹿鳴聽了北虜二字,也是無有異色,很是坦蕩。
聞言,孫承宗卻是微一搖頭,正色道:“自古便沒有所謂不可破的堅城,地利固然重要,可缺了天時人合,這再堅的城池也不過是曇花一現,終有破敗一日。因此,咱們萬不能掉以輕心,以為堅城無失便可安忱無憂,卻是時刻要打起精神來的。這世上事,怕的就是認真二字,但凡認真起來,才能保萬無一失。若是不認真,便是給你再多的堅城,又有何用?”
“老大人說的是,學生失言了。”鹿善繼臉色一紅,有些慚愧道:“千里長堤尚且毀于蟻穴,何況是一座關門呢。當年我大明在關外有撫順、鐵嶺、沈陽、遼陽、廣寧等堅城在,朝廷上下皆以為不會失,豈料卻毀在內賊之手,由此可見,這世上確是沒有什么不失的堅城的。”
“祖大壽修大凌河城,也是修得城堅池固,可到頭來也是說失就失了,唉,看來這堅城堡壘,似乎也不能奏其效。”
說這話的是推官宋司祺,說完之后卻是立即就后悔了,有些不知所措的望著孫承宗。
之所以如此,概因眼前這位經略大人就是堅城堡壘的一力推行者,宋司祺如此說,豈不是當面說孫承宗的不是,能不后悔嗎?
鹿善繼和鹿鳴臉色都有不快,瞥了一眼宋司祺,沒有說話。余者都是保持沉默,氣氛有些尷尬。
施大勇袖手一邊,不好接口。
孫承宗卻是沒有不悅之色,笑著揚了揚手,示意眾人繼續向前。
見經略大人沒有不悅,眾人這才安下心來。接著上臺階時,宋推官卻是被有意無意的擠到了后面去。
上了幾級臺階,施大勇卻突然停了下來,轉身看向孫承宗,很是誠懇的道:“經略大人,其實以末將來看,只要朝廷不亂,這關門便能屹立不倒,根本無須擔心是否會失守。”
“朝廷不亂,關門便能不倒?”
孫承宗饒有興趣的停下腳下,看了一眼施大勇,笑著問他:“施參將何出此言?”
施大勇微一欠身,有所感觸道:“末將只是有感而發,若我大明國泰民安,這關門便不虞有失守之危。試問舉國一力,東虜便是再強,又能往這關門下堆積多少尸體呢?錦州一戰,末將以殘兵拒東虜,仗著堅城利炮,也是殺傷了數千東虜,更何況腳下這座雄關呢?因此只要朝廷不出差錯,將士們不虞有斷糧無餉之憂,雄關東向,定可安憂無憂。”
“好一個雄關東向!嗯,不錯,言之有理。”孫承宗深以為然的點了點頭,目光卻在施大勇的臉上打量著,猶豫一下,還是忍不住問道:“你準備就戴著這幅面具去見天子嗎?”
施大勇怔了一怔,有些臉紅,好在面具后的他什么表情,別人也見不到。
“末將臉有殘缺,不宜見人,無奈之下,只好戴著這幅面具,省得驚嚇別人。要是天子被末將這殘臉所嚇,末將可是罪該萬死了。”
“如此也好。”孫承宗笑了一笑,沒有多說什么,抬腳又往上走去。
走了數十步臺階,已是到了靖邊樓內,鹿善繼眼神示意仆婦們退下后,孫承宗隨意的說道:“酒菜已備好,諸位且坐吧。”
席上擺得也不是什么山珍海味,美酒佳肴,只一些平常菜,當中又以牛羊肉為多。
眾人按座次坐了,禁不住鹿善繼百般勸說,施大勇推辭不得,只好在首席坐了。
孫承宗是主人,又屬他官職最大,便是再如何看重施大勇,如何拉攏他,也斷不會連主座都讓了出來。
部下當中,只蔣萬里和曹變蛟陪坐,邵武等人則于軍中就餐。關門這邊早備下了大鍋飯,殺了不少牛羊,前頭叫聲開飯,后頭就香味撲鼻而來了,把松山上下吃得是不亦樂呼。
席上,施大勇有些拘束,也有些苦惱,拘束的是有孫承宗在場,他不敢太過隨意;苦惱的是丘禾嘉有交待,不見天子不去面具,所以這酒菜吃起來就有些為難了。好在老秦打這面具時也照顧到了施大勇的需要,在嘴巴的位置上留下足夠的豁口,如此,才讓施大勇不至于尷尬。
孫承宗有意勸施大勇把面具暫且摘下,但話到嘴邊,還是沒有說出口。
酒是好酒,但是人心卻不在這酒上,這酒宴吃得有些干巴。象征性的舉杯飲杯之后,這筷子便不怎么動了。
鹿善繼為了把氣氛搞活些,特意問了施大勇錦州保衛戰的一些事情,對此,施大勇一一回答,無半點隱瞞。
孫承宗在邊上一邊聽,一邊點頭,卻是不說什么。
施大勇坐在那,屁股實在是坐不住,見菜上得差不多了,便想起身告辭。這時,卻見一直不說話的鹿鳴卻端起酒杯很是恭敬的對孫承宗說道:“學生聽說恩師在中右所新作了一首詩作,卻不知學生是否有幸能夠一睹為快?”
“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詩作,只是老夫在中右所時有感而發感已。”孫承宗以指輕叩桌面,緩緩誦道:
“滿城鈴柝夜如何,檐馬西風攪夢多。
白發蕭蕭人不寐,半規新月照沙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