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戴青銅面具遮掩面目的施大勇說這話的時候,宛然便是一座兇神,面目十分的可怖,看著就叫人害怕。然陳昂卻是不懼,反是更加憤怒,袖袍一甩,昂首便斥施大勇:
“你好大的口氣,本官這知府乃吏部敘任,天子親授,便是要罷,也應由吏部報備,內閣合議才能免官,即便是經略大人,也不能說罷就罷,卻不知你一個小小參將如何就能罷了本官!”
按制,遼東經略有權直接罷免知府以下府縣官員及參將以下武職官員,但要罷免知府以上官員,卻須具表上報,由吏部視被劾官員罪名輕重定議,再報經內閣知曉,爾后才能報至皇帝處,最終是否罷免被劾官員完全以天子之意為準。
本朝以前,內閣商量出意見后,都得先送司禮監,再由司禮監轉呈皇帝御批,內閣只能附上類似參考的建議,不能獨專。自崇禎登基,司禮監批紅一權被剝奪,因此內閣可以直接呈遞皇帝,省了司禮監這塊,程序上卻是簡便了些,也避免了太監干政帶來的隱患。
陳昂所言說白了就是孫承宗都無權罷免我,丘禾嘉這遼東巡撫也是不能,更別提施大勇這錦州參將了,休說只是區區從三品,便是正三品又能如何?
大明吏制,以文節武,自永樂以后,武將出言要罷免品級基本相抵的文官聞所未聞,倒是經常出現七品縣令就敢斬殺四品游擊的!
因此在陳昂看來,施大勇說要罷了自己,完全是天方夜譚,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話!
這武夫簡直是狂妄至極!狂妄至極!
怒極反笑,陳昂冷笑數聲,輕蔑的看著施大勇。那樣子似是在說,本官倒要看看你這小小參將如何就罷了我!
“陳大人,你以為本將是在與你說笑?”
施大勇未料陳昂骨頭倒硬,嚇不住他,索性便撕去臉皮,反正自己這臉也毀了一半,事關錦州存亡,真就要殺陳昂,也是說做便做了,哪里還會管他后果是什么。
天大地大,錦州最大。
為了錦州,天大的事情施大勇也敢做了,當即把心一橫,便起了殺意。
寒邃的目光凝視著陳昂,最后一次勸道:“眼下錦州危在旦夕,建奴隨時都會來攻打,為保錦州安危,本將軍這才要軍管錦州,絕非是為了與你陳大人爭權。本將所為,問心無槐,只要守住錦州,待建奴撤兵后,陳大人若是覺得本將軍所為過份,大可上表彈劾本將軍,不過現在,這錦州城卻必須聽本將軍的!”
“哼!”陳昂仍是沒有松動的意思,冷哼一聲,怒目不語。
施大勇暗嘆一聲,有些敬佩陳昂風骨,不忍就這么殺了他,便又勸道:“撫臺大人那邊,本將自會去說。撫臺大人深明大義,當知以大局為重。這軍管之事,事在必為,一刻也拖不得,若陳大人執意不從,本將說不得也只能做些對不住大人的事了。”
“軍管一事,本朝未有先例,本官身為錦州父母官,若只知聽命是從,這父母官如何做得?于公于私,本官都不會答應你,除非皇上有旨意,不然本官只能依例各按本份,不敢擅越。”陳昂這話顯然是譏諷施大勇狂妄逾越,想要起不屬于他的權力來,干涉不屬于他本職的錦州民政之事。
施大勇聽后,鼻子一哧,不在乎的說道:“凡例都由人為,這先例也是由人做的。今日情勢危急,破例軍管又如何了?本將勸陳大人最好答應,陳大人莫要以為本將不會殺你,本將保證,但使從大人嘴中再說出不從二字,本將這便使人殺了你。至于你信不信,我不知道,反正我是相信的。”說完,差點莞爾而笑,好在掩飾得快,未露出來。
一聽施大勇竟要殺他,陳昂氣得雙手怒指,臉色通紅,叫道:“你!你!…你敢!…”
不待他說下去,施大勇猛一揮手,打住了他,擲地有聲道:“本將軍喝過人血,食過人肉,斬過無數韃虜,刀下鬼魂沒有一百,也有數十,殺你這違命之人,有何不敢的!”說完,兇光一現,配上那可憎面目,說不出的磣人。
陳昂一驚,抬腿便往外走去,“我要去找撫臺大人!”
施大勇哪里會放他走,一個箭步橫在他面前,鐵塔般的身子往那一震,詐呼道:“不答應軍管,你哪里也去不得!”轉首朝屋外一吼:“來啊!”
郭義領著六個衛兵立即沖了進來,將陳昂圍在當中。陳昂色變,臉色陰晴不定。
“即刻起,陳大人便是本將的貴客,你們寸步不離護著,若是叫陳大人離了這院子十步,我便砍了你們的腦袋!”
吩咐完,施大勇舉步作勢便要走,看樣子似是不再理會陳昂,就這么將他囚禁在此。
“施大勇,你敢公然囚禁朝廷命官!”
陳昂急了,施大勇當真命人殺了他,他卻也是不怕,可就這么被囚在此處,呼天不應,呼地不靈,與外界失去聯絡,卻是叫他慌了起來。
“朝廷命官也好,尋常百姓也好,在本將軍眼中,都是一視同仁的。”
對著陳昂憤怒的目光,施大勇兩手一攤,“本將軍一介武夫,粗胚一個,歷來便見不得知書達理之人,更見不得如大人這般溫文君子。話我已說明白,今日你答應也得答應,不答應也得答應,否則,哼哼,用咱昌平老家話說,誰叫我不好過,我便叫誰過不好。”
“本將還有軍務要辦,陳大人若是想不明白,便在此想明白為止。恕本將不陪!”
施大勇失去耐心,原是真要一刀殺了陳昂,但見此人還有幾分膽色,便舍了此念,畢竟大明眼下不怕死的官員卻是太少,要是就這么被自己殺了一個,卻是大明的損失。
大不了就這么囚著陳昂,等到金軍撤兵再放出來便是。
軍管之事肯定是要做的,錦州城內十數萬人口,內中居心叵測之人誰知有多少,不進行軍管,施大勇實在是放心不下。不然,等他在城頭奮戰之時,城內卻處處起火,暴民無數沖擊城門,那時再想制止可就來不及了。
今日南門發生的騷亂事件已經敲響警鐘,撫順、鐵嶺、沈陽等城池失陷的前車之鑒可不遠,真要是叫建奴細作攪亂錦州城,錦州由此失陷,施大勇卻是不甘心的。
衙門的布告貼得再多,不及軍管宵禁來得厲害,發現一處鎮壓一處,毫不手軟,一排排的人頭掛出來,效果遠比一萬張布告要來得有用。
在陳昂猶豫時,施大勇頭也不回便往外走去,陳昂一急,咬牙叫住,恨恨說道:“本官答應你錦州軍管,但你必須先請來撫臺大人手諭方可,否則,本官便是死也不答應!”
丘禾嘉手諭?
施大勇微微一笑,點頭道:“撫臺手諭,本將這便去請,還請陳大人在此稍候,本將去去便回。”
去得巡撫衙門,見得巡撫丘禾嘉后,施大勇先是將錦州城面臨的危險擴大了幾分,爾后將以前關外諸城皆由細作內應而失陷的事實說了出來,提出當務之急便是在錦州實施軍管,否則,萬一在建奴攻城之時,城中細作鬧亂,局勢將不好收拾。
丘禾嘉聽后,也覺有理,當即同意下來,在他看來,眼下錦州安危已然寄托在施大勇身上,只要他能守住錦州,再多放些權也不打緊。
得了丘禾嘉手諭,陳昂也只能無奈答應下來,當日,錦州實施軍管,軍、政、民戶一應事務皆由錦州參將施大勇全權負責。
為此,施大勇特令郭義與丘禾嘉衛隊千總官鄭國共同負責軍管之事,抽調2000老弱兵丁并衙差300人對錦州實施軍管。將錦州城分為四區,分以東南西北四門為基準,區域內一旦發現可疑分子,不須審問即可進行抓捕,若遇反抗,也可就地處死。
酉時以后,全城百姓便不得走動,有違者,立即捕拿。
白天商鋪照常營業,百姓購物一戶只許出一人,買后即回,不得與他人聚集停留。發現五人以上停留者,立行捕拿。
為使百姓明白.軍管的必要性,施大勇以巡撫丘禾嘉名義張貼布告,知府陳昂署名,以安人心,不必太過驚慌。
軍管之后,任何人不得出城,也不得放一人進城,便是去海路也不行。違者不問情由,立行捕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