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上的傷口已結疤痕,癢癢的,讓人想撓又不敢撓。
傷口結疤,意味著這傷勢算是穩住了。雖然容貌是毀了,但命卻保住,相較而言,已是萬幸了。
躺在床上十天,外面發生的一切,施大勇一無所知。醒來后,他便想動一動,當時有種感覺,自己若是再不動一動,這身體的零件便要銹壞了。
“拿鏡子來。”
下床后,第一個念頭便是想看看自己現在變成什么樣子了。
不過,這個要求卻讓郭義有些為難,在那躊躇說道:“將軍,還是不要看了吧。”
“為什么不看?”
施大勇知道他擔心什么,揚手滿不在乎的道:“倘若連自己變成何樣都不知,叫我日后何以做人?再說咱是帶兵殺敵的武人,又不是那讀圣賢書的書生,這臉毀了便毀了,礙著什么事了?去吧,別跟個娘們似的婆婆媽媽,跟我這么久了,你還不了解我?”
“將軍當真要看?”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郭義還是很擔心施大勇不能接受自己現在的樣子,畢竟這樣子實在是太磣人。
“當然,你道我與你說笑么?”
大難不死的施大勇心情大好,為了讓郭義不再那么擔心自己,還刻意沖他笑了笑。殊不知,他那笑容看在郭義眼里,卻是詭異萬分。
“那將軍等著,小的這就去找面鏡子來。”
郭義拗不過施大勇,無奈只好去找了面銅鏡來,小心翼翼的遞給施大勇。
一把接過那銅鏡,施大勇便迫不及待的擺到了臉前。
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冷氣:這容毀得也太狠了些吧!
鏡子里的他只半邊臉是完好無損,另外半邊臉卻不見了,如果鏡子再稍稍側過些來,照在鏡子里的施大勇就好像天生少了半邊臉一樣。
把鏡子靠得近些,便能清楚的看到凹進去的癟坑,結滿血疤,看起來很薄很薄,好像用手輕輕一捅,便能把臉皮再次捅穿一樣。
那彈片是從鼻染左側切入的,一直切到左耳下垂,整整切走了半邊臉的肉。
顴骨上基本上沒什么肉了,鼻骨也像個被切掉的蘿卜,光突突的露在那。
讓施大勇慶幸的是眼睛保住了,否則要是瞎了一只眼,他可就跟李自成一樣了。
也不知李世和用的什么藥,傷口不僅愈合很快,而且也沒有感染。這么大的傷口,要是感染的話,便是再有十個李世和,施大勇的小命也徹底報銷了。這年頭,可沒有抗生素。
不過施大勇還是有點遺憾,不是在為毀容遺憾,而是為身體的原主人施兄而遺憾,你說好好的一張臉,愣是被自己整成了半面人,也太對不起人家了。
“將軍?”見施大勇看得定住了,郭義以為他還是接受不了這幅尊容,忙輕聲叫了他下,怕將軍想不開發瘋去撓自己的臉,那樣可就真完了。李世和可是千叮囑萬叮囑,這臉雖然結疤愈合了,但卻是不能撓,這要再撓破出血發起炎癥來,便真的沒法救了。
“嗯?”
施大勇隨口應了聲,“沒事,挺好,就是有點嚇人,往后怕是不能走夜路了,否則會把人嚇死的。”頓了一頓,自言自語道:“這樣出去見人可不成,得想個法子遮遮,不然跟大白天見鬼似的,嚇著人,尤其是嚇著孩子可不好。”
拿著鏡子在屋里轉了幾圈,突然停了下來,急忙吩咐郭義:“去把老秦叫來。”
“叫他來干什么?”郭義納悶,要叫也要叫李世和來,怎么要叫老秦個工匠來的。
施大勇瞪了他一眼:“讓你去就去,問這么多做什么。”
郭義無奈,撇了撇嘴,只好又去找老秦,臨去時,吩咐人端了些飯食給施大勇。
喝了幾天粥,施大勇嘴里也淡出味來了,肚子也正餓得厲害,忙張嘴吃喝起來。不想,嘴一張,臉卻神經似的猛疼一下,這才想起傷口還沒完全好,這嘴巴可不能張得太大。
無奈,跟個小媳婦似的輕嚼慢咽,吃得別提多難受。
郭義找到老秦時,老秦正在打造新甲,一聽將軍要見自己,老秦樂壞了,扔下活計便跟著郭義來見施大勇。
人到后,瞅見施大勇正在那里吃東西,老秦不敢打擾,朝郭義看了眼,郭義點了點頭,叫了聲:“將軍,人帶來了。”
“老秦來了啊。”
聽到聲音,施大勇將碗放下,抬頭朝老秦看去。這一看卻不得了,只嚇得老秦跟見鬼似的往后連退幾步,尖叫了聲:“媽呀!”
老秦這鬼叫的樣子讓郭義急了,生怕施大勇受到剌激,忙一把拽住老秦,喝道:“你瞎叫嚷什么?還不見過將軍!”
“是將軍?…”
老秦瞪大雙眼,不敢相信的望著那半面人。
“怎么,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來了?”施大勇沒有生老秦的氣,他知道自己現在這幅樣子真心是叫人不好接受的。伸手示意他們進來。
膽戰心驚的隨郭義進屋之后,害怕變成了好奇,但又不敢直接盯著施大勇的臉看,老秦只能壓低腦袋,偷偷打量。
見狀,施大勇也不以為意,開門見山道:“本將軍這臉毀了,實在是不好見人,你看你能不能替我打幅面具,往后我便戴著這面具,省得嚇著人。”
“面具?”老秦一怔,旋即明白了施大勇的意思,邊上,郭義心中卻十分不是滋味,好好的一個人,卻要戴上面具在臉上,能不讓人難過嗎。
“不知將軍要幅什么樣的面具?”一幅面具自然難不倒打鐵出身的老秦,問題是他不知道施大勇要個什么樣的面具。
“這個嘛…”施大勇想了想,隨口說道:“看起來要威風些的,戴著要合適,別的你自己看著辦吧。不過要快,越快越好,本將急著要戴。”
有了明確的要求,老秦心下便有數了,點了點頭:“行,小的馬上給將軍去做。”說完行了一禮,恭恭敬敬的退了下去。
等老秦走后,郭義想說什么,嘴張了張,終是沒有說出來。施大勇見了,苦笑一聲,心道昔日蘭陵王高長恭因為長得太帥,怕嚇不著敵人,這才給自己打了幅猙獰的青銅面具。今日我施大勇卻因為長得太丑,怕嚇著人,這才給自己打幅面具。這同樣的面具,卻是不同樣的人生。
感慨罷,惦記起大凌河戰事來,忙問郭義:“援軍可來了?”
郭義道:“援軍早來了,那日將軍中炮,若不是援軍及時趕到,小的也救不了將軍回城。”
“噢?”
一聽是援軍救的自己,施大勇忙問:“來了多少人,領軍的可是孫經略?”
郭義搖搖頭:“朝廷發了關門薊鎮大軍四萬來援,領軍的卻不是孫經略,而是兵備道張春張大人。你昏迷那幾日,張大人曾來看過你。”
“張春張大人?”
施大勇微微一愣:這人是誰,為何沒聽說過的。
心念一動,急忙又問:“張大人可出援過?”
“今日便是大軍出援的日子。”郭義轉身朝外看了看天色,肯定道:“這會怕是已經出城了吧。”
錦州城頭,飲過出征酒的張春望著身后即將出城的數萬勁旅,不由感慨道:“若非兵部非要推舉于我,我是萬萬不來領這軍的,大軍統帥除了經略大人外,別人哪個能當得重任。”
聞言,孫承宗由衷道:“老先生此言差矣,學生已風燭殘年,古稀為帥,乃兵家大忌,徒增軍中暮氣,有老先生坐鎮軍中,學生這心便更安了。”
張春搖了搖頭,懇切道:“經略太過謙了,論年歲,我比經略都要年長,若說暮氣,只怕我更甚。說實在的,此次出征,我也無有勝算,只怕有負皇上期望啊。”
丘禾嘉在邊上見時辰不早了,張春卻好像還沒有動身的意思,忙提醒一聲:“二位大人,時辰已到,還是請大軍出城吧。大凌河城內盡我遼東精銳,再遲的話,一萬五千將士就要成餓殍矣。”
張春點頭道:“丘大人放心,本官這就開拔,絕不敢有誤。”說完便要傳令出城。
孫承宗忽然問他道:“韃子狡詐,長于野戰,不知老先生有何破敵良策?”
張春未多想,脫口便道:“袁崇煥得利,在于固守;滿桂失利,在于浪戰。女真之長無非騎射爾。兵法云,戰車與步兵比,一戰車可抵十步卒,與騎兵比可抵十騎。今欲解大凌河之圍,當避吾不善野戰之短,以戰車組成戰陣,使之成為活動之城。我軍于城中緩緩而進,雖為攻,卻同守無甚兩樣。女真來犯,就像守城一樣,以火器,連弩射之,使之無法靠前,最終可推至大凌河城下。”
聞言,孫承宗嘆服道:“車陣森嚴,確可彌補我野戰之弱勢,但皇太極非等閑之輩,老先生萬萬不可掉以輕心。”
張春微一點頭:“我早知奴酋詭計多端,此戰必會多加注意。時辰不早了,我這就與二位告別,還請二位在城中靜候佳音!”說完。轉身吩咐親兵:“傳我帥令,三軍開撥!”
崇禎四年八月十七日,太仆寺少卿、兵備道監軍張春率總兵官吳襄、宋偉、副將張吉甫、滿庫、王之敬、張洪謨、楊華征、薛大湖等率四萬大軍,戰車兩千輛,浩浩蕩蕩向大凌河方向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