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能生擒祖大壽,皇太極極度窩火,返回中軍大帳的路上,臉一直鐵青著,沒有一點打了勝仗的歡喜樣子。
范文程察言觀色,知道汗王是在為沒能活捉祖大壽窩火,想了想,策馬上前,恭聲說道:“汗王也不必太過懊惱,奴才以為,這次雖未活捉到祖大壽,但已令其膽寒,就是日后明國真有援兵來了,祖大壽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萬不會再出城接應援軍,如此一來,咱們的目的便算達到了。”
寧完我見狀,忙也上前勸道:“文程說得是,汗王還是寬些心才是。只要祖大壽不出來,便不怕他明軍里應外合,咱們只需集中全力對伏張春那支從關內開來的兵馬便可。”
“二位先生所言,本汗如何能不知。只是那祖大壽乃不可多得良將,本汗愛惜人才,又念上天有好生之德,實不忍城中數萬軍民自相殘食,故起了招攬之意,只恨祖大壽未能領會本汗苦心,仍兀自為崇禎小兒效命,不肯歸降,叫本汗痛心不已。”
被范寧二人這么一勸,皇太極心緒稍稍好些,知道他們說的不錯,祖大壽經此一役,只怕已經是嚇怕了,真假難辨之下,是萬不會再出城了。但又可惜祖大壽不肯歸降,不免遺憾,臉上浮現失落之色,似有不甘。
見狀,范文程忙道:“汗王也不必太過痛心,奴才以為祖大壽投降是遲早的事,眼下不降,怕是顧慮城內軍將,又抱著明廷援軍之念,這才負隅頑抗。只要叫他知道援軍徹底無望,再遣遼東軍舊將前往說降,只怕汗王便能得良將歸了。”
聞言,皇太極點了點頭,忽的豪氣大發,揚手一指南方錦州方向,揚聲道:“明朝無人矣,那張春不過一花甲老朽,能濟什么事!難道崇禎小兒以為如此一糟老頭也能破我大金精兵嗎!哈哈,可笑,真是可笑!”
寧完我跟著也笑了起來,在那說道:“明國技窮,這才使一老朽領軍出征,與那暮氣明國相比,我大金如東升太陽般如日中天,我八旗將士更是如猛虎下山,張春老兒,不足慮!崇禎小兒,更是不足慮!”
“我大金遲早是要入關做那中原主人的!昔日明國袁崇煥在時,本汗想著不過是占著關外做他明國臣屬,今日,漢人的花花江山卻是盡在眼前,本汗不去取來,只怕要遭天遣!待降了這祖大壽,毀了這大凌河城,本汗便要再次發軍往關內走一趟,叫他崇禎知道,今時不同往日了!”說這番話時,皇太極臉上盡現英雄之色,舉手間,宛然便是雄主模樣。
攝于那雄主英風,范文程和寧完我不約而同的贊了聲:“汗王英明!”
突然,一個念頭閃過寧完我腦海中,一個激靈,張嘴便道:“汗王天縱英才,不世之君,奴才以為當登大寶,稱九五之尊,與明國分庭抗禮,彼時揮師入關,取了他朱家江山,為我大金開天辟地圣主也!”
當登大寶?
范文程一愣,寧完我這是勸皇太極稱帝?
反應過來,心頭亦是忍不住跳動起來,皇太極稱帝,他們便是真正的從龍之臣了!
激動之下,忙附和道:“奴才也以為汗王當上承天命,下順民意,稱帝登基!”
“稱帝登基?”
皇太極的表現卻沒有如范寧二人般激動,在馬上微一沉吟,斷然搖頭道:“本汗稱帝之事,尚不是時候。”
“汗王!…”
范文程剛要開口勸進,卻被皇太極揮手制止了,視線轉向中軍大帳,微哼一聲:“我為汗王,都有人敢拔刀威脅于我,不聽調令,做了皇帝,又能如何?難道二位先生能保證大金國內人人皆服我這皇帝嗎?”
“這…”
范文程知道皇太極是在說莽古爾泰,不好接話。
寧完我猶豫一下,開口說道:“汗王,三大貝勒發酒瘋,腦袋不清醒,這才冒犯了汗王,奴才看著,三大貝勒也不像是真的有了反意。”
聞言,皇太極怒哼一聲:“他沒有反意,旁人哪個還有反意!”想到戰前與莽古爾泰的沖突,火氣立刻又沖了上來:莽古爾泰,我一直容忍你,可你竟視本汗軟弱可欺,膽敢在本汗面前拔刀,本汗這次絕不放過你!
殺現再現:四尊佛已去阿敏,剩下這兩尊也礙眼得緊,莫不如今日就再搬掉一尊!
下定決心除去莽古爾泰后,皇太極不動聲色吩咐侍衛往各旗傳令,命旗主與蒙古諸王公們到大帳覲見。
皇太極剛回汗帳,身上甲衣還沒解去,代善、濟爾哈朗、岳托、阿巴泰、阿濟格、多爾袞、多驛等大小貝勒領著八旗將校,蒙古王公們便全部到了。
“參見汗王!”
眾人拜倒之后,代善長子岳托搶先開口奏道:“臣聞三大貝勒今天御前露刃,乃大逆之罪,若不嚴懲,君臣之道廢矣!”
此言一出,皇太極立刻看向代善,見后者在那波瀾不動,心中便有了數,暗道二哥果然是向著我,知道自己不便出面,便叫他兒子出面,卻是真心擁戴于我,日后當不負他才是。
眾人接到命令來中軍大帳,原是以為要議與祖部一戰之事,哪知岳托卻突然奏本要嚴懲莽古爾泰,許多人還不知道這事,一時都有些吃驚。那些蒙古王公更是目瞪口呆,都聞大金乃四大貝勒主政,現在卻是有人公然提議要嚴處四大貝勒之一的莽古爾泰,這是不是說大金國的政局要變動了?
多爾袞卻是立即明白了二哥代善的立場了,毫不猶豫也出聲附和道:“御前露刃,其罪當誅,臣弟以為莽古爾泰罪當處死!”
處死?!
帳中又是一片驚聲。阿濟格和多驛則是看也沒看多爾袞一眼,一兄一弟在那眼觀鼻、鼻觀心,一幅但憑汗王處置,臣弟沒有意見的模樣。
“冒犯大汗便是死罪,何況拔刀相向!”
皇太極的愛將固山額真阿山和額駙達爾汗紛紛跳出來指責莽古爾泰,眾口一聲要皇太極立即處死莽古爾泰。
帳內,正藍旗的人一個也沒來,正黃、鑲黃乃皇太極親領,自然全力支持皇太極,代善的正紅旗、阿濟格的鑲紅旗、多爾袞的正白旗、多驛的鑲白旗在旗主的默許下,也紛紛出聲附議嚴懲莽古爾泰。唯濟爾哈朗的鑲藍旗沒有反應。
有了六旗支持,皇太極也不在乎濟爾哈朗是否支持,聽著滿帳的喊殺聲,皇太極當真是志得意滿,但是卻突然嘆了口氣,顯得十分沮喪,有氣無力地抬了抬手,示意帳內安靜。爾后才緩緩說道:
“本汗受眾貝勒擁戴,繼承汗位,上有二兄長,下有諸愛弟。父汗常講,心生一念,天必知之,頭上三尺有神明,本汗自以為,凡事均能出以公心,絕無偏私之意,都是自家兄弟,沒有偏心的必要,若諸位覺得本汗有處事不公之處,盡可提出,若以為本汗無德,二哥亦可召集眾貝勒會議,另立新君。只是三哥莽古爾泰卻無端污本汗,更公然持刀威脅于我,這叫本汗實在是無法忍受。今日眾位兄弟都在,各旗固山額真,蒙古諸位王公也都來了,本汗便也實話于你們說了吧。叫你們來,不是要議如何治三哥的罪,而是要議何人可繼本汗的位子。”
代善一聽皇太極要不干,嚇得急忙站起,急道:“汗王,咱們就事論事,汗王英明仁德,我們無不心悅誠服,大金國除了那個瘋子,誰敢說汗王無德?莽古爾泰欺君,咱們就按欺君罪處置,汗王如何就能不干呢?別人答應,我代善也不答應!”
一眾貝勒們沒個傻子,只有多驛心跳了一下,但見阿濟格和多爾袞嘴角有冷笑時,忙明白過來,敢情胖老四是在演戲。
阿巴泰咳嗽一聲,說道:“汗王英明,吾等真心擁戴,請汗王息雷霆之怒,不要與一粗魯之人一般見識。”
他這一帶頭,阿濟格他們忙也紛紛表了態,眾口一詞,都說汗王是天命所歸,大家真心擁戴。
聽了眾兄弟的表態,皇太極心下滿意,知道此時自己便是直接下令處死莽古爾泰,各旗都不會有不滿。但他卻不想擔負弒兄的罪名,而是傷心的說道:
“今天發生的事,本汗真的非常傷心。”目光看向代善,“二哥,你是知道的,三哥小的時候常常惹禍。九歲時,他一拳將禮敦伯父的幼孫眼珠子打了出來。行路遇到長者,從來不知避讓。他還放火燒官家的鹽鋪,經常欺負大臣家的孩子,為此,大臣家的福晉們經常到父汗那告狀。
父汗罵他是忤逆,多次將其趕出家門。有兩次,父汗甚至想學額亦都大義滅親,而每次都是我額娘講情,父汗才饒恕了他。三哥被趕出家門時,是本汗一次次地給他送吃的,送穿的。沒有本汗和本汗的額娘,三哥恐怕早就跟達啟一塊去了。后來,三哥立了幾次軍功才當上了執政貝勒。可他酗酒,人家都說是他殺死了自己的親生額娘!父汗大祭之日,他在家喝大酒,狂呼亂跳,醉成一團,毫無人子之情!”
說到這,視線又轉向一眾兄弟子侄,繼續說道:“前番征明,他又鼓動二哥欲中途撤軍。這些本汗都寬恕了他,本汗對父汗‘兄弟同心,其力斷金’的訓誡不敢須臾忘懷。本汗對兄長及眾兄弟,愛之深,有時難免責之切,為何?意在完成父汗滅明大業也。捫心自問,本汗一心為我大金,心中無愧。莽古爾泰卻視朕可欺,意欲拔刀殺朕,真要是單打獨斗,他莽古爾泰難道就是本汗的對手了?!…本汗不能與之斗,非懼之也,乃怕君與臣毆,恐為天下笑爾。”
說到傷心處,皇太極竟落了淚,目光又掃向那幫立在帳角的侍衛們,既委屈又憤怒對他們說道:“莽古爾泰拔刀了,你們為何不拔,為何不站過來,攔在本汗的面前,你們就看著本汗受他凌辱嗎?漢人講,君父有難,臣當死之,你們又該當何罪?”
“汗王饒命,汗王饒命!”
鄂扎和那幫侍衛嚇得全“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不住的磕頭求饒。
皇太極卻是不再看他們,憤憤的轉過頭來,不發一言。
鄂扎是濟爾哈朗的小舅子,生怕皇太極把自己小舅子給殺了,忙站了出來替他求情道:“汗王,侍衛們都有大錯,但罪不至死,不如都罰銀十兩、馬一匹,以示懲戒好了。”
畢竟是兩兄弟的事,侍衛們如何就能真的跳出來動手,代善考慮這一點,附和道:“不懲前無以毖后,我看就按濟爾哈朗說的辦吧。”
“本汗聽二哥的。”皇太極也不是真的就要處死這批侍衛,順著臺階也就下了。
“既然三大貝勒該受重罰,那奴才這就領人去將他捉來,交給汗王處置!”
阿山忠心護主,便要帶人去捉莽古爾泰來,帳外卻有侍衛來報:“稟汗王,三大貝勒在十貝勒的陪同下,正跪在帳外哭訴,說是今天一大早,空腹喝了四杯酒,酒力發作后胡說八道起來,現在對自己當時說了什么,做了什么,都不知道了。他懇請汗王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