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五虎”者,乃魏忠賢門下文臣走狗崔呈秀、田吉、吳淳夫、李夔龍、倪文煥;另有田爾耕、許顯純、孫云鶴、楊寰、崔應元等號“五彪”。//百度//
除五虎、五彪外,另有五狗、十孩兒、四十孫等稱,這些人被東林加以名號,指他們當年在閹黨首領魏忠賢門下助紂為虐,無惡不作,為天下正人君子唾棄不齒。
復社眾人自詡“小東林”,人人皆以正人君子自居,爾今卻突然有人將他們與閹黨的一眾走狗相提并論,頓時群情激憤,罵語聲一片,眾人紛紛四下尋找說話之人,有人漲紅著臉喝問道:“是哪個狗賊胡說八道,竟將我等與魏忠賢那奸賊扯到一起!”
“是哪個不知死活的東西?有膽量滾出來!”
“在下不是皮球,也不是糯米團子,說什么滾不滾的?復社也是天下斯文之地,怎么張口閉口這般粗魯!”
說話間,一個身著藕荷色儒衫的中年文士越過眾人,一臉笑容的喊道:“大伙兒既然定要在下露個面兒,也不好推辭了。借光借光,在下好到臺上供大伙兒瞻仰。”
眾人聽他言語先是自謙,而后面又倨傲起來,有些自相矛盾,不知是哪里的狂生,捏著一柄蘇樣折扇,搖擺向前,大庭廣眾之前,真個不自量力。
正要發笑,卻見他前面早有幾個青衣漢子在前面引導,這幾個漢子精壯無比,復社眾生大多文弱,嘴里叫嚷得兇,這手上卻是沒什么勁的,如何能擋得住他們。初時還有幾人不自力量想上前將這些人攔住,但卻是被隨手就給甩到一邊,如此一來,其他人都嚇得不由自主地退后幾步,讓出一條四五尺寬的胡同。
那中年文士負手向前,緩步登上高臺,神態自若,對被自己手下甩到一邊跌倒的復社諸人是一點也沒有惶恐愧疚之色,反而露出一絲鄙視之意。
見狀,陳子龍大怒,悄悄對柳如是道:“你且好生待在這里,看我去羞辱那狂生一番。”說著,便抬腳奔到了那中年文士身前。
那中年文士見又有一人來擋道,不禁笑道:“復社不是一心只讀圣賢書嘛!怎么竟有了看家護院的?讓開讓開,咱家可不想動粗,只想與這四位先生說說話兒。”他輕輕抖開折扇,隨即合攏上,朝上指點,扇柄上那塊雙螭糾結狀的蒼玉扇墜跳動幾下,神情泰然,似是并未將他們二人放在眼里。
陳子龍見他目空一切,怒喝道:“你是什么人?復社大會容不得你撒野!”話語間便要上前推他下去,卻聽錢謙益急聲阻攔道:“不可魯莽!且聽他有什么話說。”
陳子龍聞聲,忙收了手,與喻連河點頭會意,閃身到一旁,氣鼓鼓的瞪著這中年文士。
喻連河暗指中年文士那幾個隨從對陳子龍低聲道:“小心此人那幾個隨從。”
陳子龍登時醒悟,看那幾個隨從引路的行跡,顯然都是深藏不露的內家高手,想必是官府中人。
先前來了個溫育仁,算不得真官府,這幾人模樣卻像是真的官府中人,但這南直隸哪個衙門門下養了這等惡士呢?
錦衣衛?守備衙門?鎮守太監的人?
連想了幾家,都覺不像,陳子龍心中更加驚疑。在他胡思亂想之時,只見那中年文士拱手沖臺上張浦、錢謙益等人道:“拜見四位先生。”
“你是…”
錢謙益遲疑著問話,那一口帶著京白的口音稔熟得有些刺耳,再仔細一看對方相貌,頓時寒顫一下,失聲道:“不知閣下是京中哪位,又來我復社大會做什么?”
曹化淳哈哈一笑,說道:“牧老也不必費心動問,似我這無名小卒,也不值得說出名號。我也不是復社中人,只是偶然路過此處,趕來助助興開開眼。本想看看名滿天下的復社名士都是怎樣出眾的人物,哪里料到卻領教了不少自吹自捧的功夫。只是復社的馬屁功還不夠精純,不如搬出鑼鼓簫笛,或敲或吹,再放開喉嚨高唱:兩張夫子,德侔天地,威震寰宇,古今無比!如此排場,才覺熱鬧好玩兒,也不枉了做一回圣人的聲威!”
“你…”張溥霍地站起身來,曹化淳如此譏諷,他身為復社首倡者如何能受得住,但他養氣功夫極好,不愿當著這眾多門生面前失了氣度,便強自忍耐著坐下,冷冷道:“這位仁兄還是以姓名見告的好!”
復社正在如日中天,哪個不尊?眾人雖想這中年文士肯定是官府中人,但此地是江南之地,乃東林和復社的天下,就是南京城中的重臣也都與東林復社同相呼應,有此等依仗在,這中年文士就是有天大的來頭,又怕他什么。
曹化淳笑道:“那咱從命就是。在下姓曹,號止虛子,普天之下,并沒有幾人知曉賤名,比不得兩位人人景仰,不少人都在家中設下神位,早晚拈香叩拜。”
瞿式耜性子本來就剛烈,聽他話中多含譏諷,厲聲問道:“哼!止虛子?想必是個虛名。你既不敢以真姓名示人,足見心懷鬼胎,是有意來搗亂了?”
“你真是高抬咱了。咱沒讀過幾天的書,
認不得幾籮筐,怎敢到這里買弄,豈非自取其辱?”
“那你與復社有仇還是有怨?”
“復社中人想謀得一面都難,哪里會有什么仇怨。”
“那你口口聲聲詆毀復社,卻是為何?”
“是為了給你們提個醒兒。”
瞿式耜冷笑道:“我們豈敢勞動大駕?”
“咱是自愿來的,并沒有向各位討要舟車費。”
“那你是要我們洗耳恭聽了?”瞿式耜鼻中恨狠一哼。
“咱是一番好意,聽不聽就由你們了。”曹化淳看了錢謙益一眼,說道:“牧老是這里的尊長,您老人家不會以為咱是惡人吧!”
“自然、自然。你既巴巴地趕來,足見熱忱。請講請講。”錢謙益已是猜出曹化淳身份,擦了擦額頭的熱汗,忙不迭地點點頭,全沒有了剛登臺時雍容閑雅的氣度。
曹化淳淡然一笑,道:“咱的話不多,只有八個 :莫談國事,休起紛爭。”
瞿式耜反唇相譏道:“看來老兄的名號當改一改了,換個和事佬如何?”
“咱哪里有那個本事?不過,若真能如此,世間倒是少了不少是非。”
瞿式耜譏道:“大丈夫沒有是非善惡,何以立身于世?那與豬狗之類有什么區別?”
曹化淳臉上掠過一絲不悅之色,反問道:“咱倒要請教請教,若執著于一時是非,那就是大丈夫么?”
瞿式耜不提防他如此反問,這些道理平生不曾想過,一時語塞,竟覺得無從辯駁,大是窘迫,怔怔地不知如何對答。
張溥見此人機變百出,饒是瞿式耜本做過戶部給事中,本以言辭犀利多辯見長,也竟給他駁得啞口無言,大覺詫異,冷冷說道:“這位兄臺年想必沒有見識過魏忠賢那些閹賊奸黨的穢行,你在這里逞口舌之利,竟將復社與閹黨相提并論,是何居心?”
曹化淳摩挲著扇墜兒,笑道:“咱只是看著有趣,想來天下不管做什么事,都少不了有人抬轎子捧場,不然一個人唱獨角戲,也太無味了些!”
“自古正邪如冰炭,復社與閹黨勢不兩立,當年東林前輩誓死抗爭…”瞿式耜氣憤不過,便要將東林當年壯舉說與曹化淳聽。
不想曹化淳根本不聽,他擺斷瞿式耜,呵呵道:“好啦好啦!這些事咱都知道,你就不必再說了。咱只想請教你一個問題,這你爭我奪的,到底為了什么?”
“為朝廷、為皇上。”瞿式耜大義凜然,一臉驕傲。
曹化淳搖頭道:“假的假的!實在不值一辯。其實不管閹黨也罷,東林也罷,都是為了爭權奪勢,這說白了,還不都想著自家說了算?”
“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若君子無權了,那些小人鼠輩便會越發放肆無行。”
“那也未必。你們復社自稱小東林,還沒掌過權柄,可見識過東林黨人掌權的不止一個,他們如何了?還不是排斥異己,呼引同類么?以致孤立于世,橫遭打擊。當初他們若與魏忠賢聯手,未必會有閹黨的肆虐,也不會有那么多東林黨人的慘死。”
“哼!奇談怪論!是非不分…”
曹化淳輕輕嘆息道:“你們也太迂腐固執了。律已嚴本是修身之術,倒也沒什么大錯,錯就錯在律人也嚴,一味苛求。東林、復社都自命賢者,可不要忘了,惟賢者可致不賢者,所謂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當時魏忠賢、魏廣微他們有心結交依附,可你們卻閉門不納,拒人于千里之外,能不招怨?”說到這,頓了一頓,忍不住語調高了幾分,問道:“如剛才你所言,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若君子無權,小人鼠輩就會放肆無行。這話聽著在理,不過咱倒是有個疑惑,卻不知問得問不得?”
瞿式耜哼了一聲:“你但問無妨。”
“如今朝中官員大多為東林黨人,手中之權可絕不能說小,卻不知他們是否如你所說乃大丈夫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