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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節 提督

  谷城的清軍和鄖陽一樣事先把船只都收集隱藏起來,這是洪承疇經略五省時期重要的防守手段之一,可以有效遏制明軍的機動和運輸能力。但是鄖陽和谷城的城破速度都大大出乎守軍的意料,和鄖陽一樣這些船只也被明軍繳獲,反倒節省了明軍收集船只的時間。漢水流域長期以來一直在清軍的控制下,他們的船只比呆在窮山僻壤的夔東明軍又大又好,獲得這些船只后明軍已經有超過半數的軍隊可以乘船行軍。

  “兩年前我曾經攻進過襄陽一次,”在船上郝搖旗向鄧名吹噓道:“沒有其他眾將的協助,我一個人就攻下襄陽。”

  “然后就被胡全才趕回了房縣,”袁宗第和郝搖旗關系不錯,大笑著揭了他的老底:“根本沒能帶多少輜重和人口回來。”

  郝搖旗一點兒也不生氣:“我又沒說我守住了襄陽,我只是說襄陽并不難打。”

  “襄陽里的東西不少吧。”賀珍連忙問道。

  “當然不少,襄陽府可是大城,大量的糧草和軍餉都要從那里轉運,”郝搖旗有些遺憾地說道:“可惜上次雖然攻進襄陽,但是谷城和鄖陽都在韃子手里,水路不通,繳獲的糧食只好都分給當地百姓了,估計事后又被胡賊收繳了回去。”

  兩年前郝搖旗偷襲襄陽的時候走的陸路,襄陽這座城從明末連續被張獻忠和李自成攻陷,被左良玉破壞擄掠,這十幾年來闖營和清軍也在襄陽周圍反復拉鋸,城池多次易手,城墻被一而再、再而三地毀壞過。洪承疇在長沙開經略府以后,并沒有把襄陽定為五千里防線中的一個環節,而是以鄖陽、谷城為防御重點。兩年前郝搖旗偷襲襄陽的時候輕軍繞過了清軍的前方據點,當時襄陽的城墻都沒有完全修復,被明軍輕而易舉地攻破。但也正是因為繞過了清軍的前方據點,所以郝搖旗和后方的交通線仍然被清軍封閉,他既無法堅守也無法把繳獲后運。

  現在的湖廣總督胡全才,當時是洪承疇委任的鄖陽巡撫,他得知郝搖旗偷襲襄陽后并沒有發兵攻打,而是出兵沿著漢水設防,威脅郝搖旗的運糧隊和分散的部隊,迫使明軍不得不全師退回房縣。

  “那就好。”賀珍也知道今非昔比,兩年前明清主力在湖廣對峙,洪承疇專門在鄖陽設立巡撫、駐扎重兵,牢牢地控制著漢水流域。而現在清軍主力前去西南,湖廣清軍兵力薄弱,又被明軍奪取了鄖陽和谷城,控制了漢水上游,進退自如。這次出兵沒有費什么力氣就在鄖陽和谷城繳獲眾多,賀珍心中對襄陽充滿了期待:“一定能分到不少東西。”

  劉體純并沒有加入鄧名、郝搖旗他們的閑聊,而是在艙內接見手下的爆破分隊,襄陽的城墻厚達十米,不是鄖陽和谷城能比的,而且襄陽三面都有寬闊的護城河,爆破的可選擇地點相對比較少。

  “一棺材不夠我們就上兩棺材,兩棺材不夠就上三棺材,再厚的城墻,也總有被爆破掉的那一天。”劉體純豪邁地說道,襄陽的城墻無疑會是一個對他爆破技巧的艱苦的考驗,但劉體純會滿懷信心地去迎接這新的挑戰。

  三天后,襄陽。

  城頭飄揚著明軍的紅旗。

  攻破襄陽遠比明軍眾將想像得要輕松得多,李定國的軍隊被從湖廣驅逐出去以后,清軍認定變東明軍不具有發動大規模進攻的能力和物資,湖廣總督胡全才判斷他們連拿下鄖陽和谷城的力量都沒有。既然如此,位于后方的襄陽當然會十分地安全,因此在城中駐扎的兵力比前兩城還要少。

  得知明軍轉眼就攻破谷城和鄖陽,全殲前方的近萬清軍后,襄陽頓時一片大亂,知府斷定明軍兵力雄厚——顯然湖廣總督出現了嚴重的判斷失誤,明軍不僅擁有支持十萬大軍出動的物資,而且還擁有搬運這些物資的牲口和人力。

  不過現在說什么也沒用了,憑借襄陽城中的幾千軍隊,知府知道他絕對無法抵抗夔東大軍,而且就算他想抵抗,這襄陽的城墻也完全沒有修復,軍隊的士氣也低迷不堪。看到明軍先鋒的船只從上游開來時,一部分輔兵就溜走了,知府在點燃了倉庫后上吊自殺。

  知府點的火很快被沒有逃走的清兵撲滅,這些清軍之所以留在城中就是打算向明軍投降,盡管如此明軍的繳獲也相當的可憐。眼下鄖陽巡撫衙門已經撤除,前方不再有需要大量補給的主力部隊,而湖廣今年的糧食早都給貴州運去,襄陽城的倉庫里都快能跑老鼠了。

  多年的拉鋸更讓襄陽城里沒有幾個百姓了,尤其是上次郝搖旗輕軍偷襲襄陽之后,洪承疇覺得把工匠和人口放在這個缺乏防備而又過于靠近前線的地方并不安全,就統統搬去了武昌。

  “沒能分到什么東西,”府衙里,賀珍惆悵地坐在椅子上一言不發:“早知道襄陽這么窮,還不如不來了。”

  而劉體純則抱怨郝搖旗:“都是你,居然把城墻破壞的這么厲害。”

  襄陽的城墻上到處都是大豁口,根本沒有任何爆破的必要,雖然劉體純現在也可以爆破,但看到那厚厚的城墻,袁宗第和鄧名都認為一、兩棺材火藥未必夠用,竭力勸說劉體純不要把物資浪費在這地方。

  面對劉體純的責備,郝搖旗則是滿臉的委屈:“我怎么會知道他們根本不修城墻?再說若是換了你,你會留著襄陽的城墻嗎?”

  兩年前郝搖旗分糧給百姓的時候,就讓領糧食的人順便把襄陽的城墻給扒了,城樓也燒了。洪承疇看到襄陽破壞得這么厲害,估計要修復城市需要花費極大的人力和物力,如果修復了那還要駐扎相當的兵力保衛城墻免得郝搖旗再來扒城。反正洪承疇已經決定把人口、工匠都搬運走,那干脆就不修復了,兩年前郝搖旗走的時候襄陽什么樣,這次來基本還是原樣。

  鄧名已經聽闖營眾將說過湖廣一帶清軍沒有什么精銳部隊,這次出征也證明眾將所言非虛,不過清軍地方守官的抵抗意志還是讓鄧名很驚訝,明知無法抵抗的時候,三城的滿清官吏選擇的都是自盡而不是逃跑,足以說明清廷對地方官的震懾力和控制力。

  還有一個問題是,這些官員寧可自殺也不向明軍投降,這更是一個不祥之兆,說明各地的地方官都不認為南明還有什么希望,至少是希望渺茫,所以他們寧可用一死來為他們的家族換取好處。

  “我們已經連破三城,其中兩座是府城,想必現在已經全省震動,”這些清廷官員的頑固讓鄧名感到棘手,除此之外他還對地方上士紳的表現感到失望:“但是并沒有看到有豪杰來投效幫助我們,為什么?”

  “因為他們覺得我們是闖賊。”袁宗第沒好氣地說道,三年前洪承疇抵達長沙后,非常注意爭取湖廣士紳的支持。本來地方上的士紳大都是傾向明廷的,對打著明廷旗號的闖營、西營也提供幫助。但洪承疇幾年來一直不懈地分化瓦解,不遺余力地宣傳西營和闖營都是賊,讓士人相信清廷才是他們的同類。

  三年來洪承疇的宣傳相當有效果,大批原本傾向明廷的縉紳都現在都變成了中立態度,本來積極給李定國和夔東眾將提供情報和物質的湖廣士人,現在都作出一副避世的姿態:既不支持韃子,也不支持反賊,而他們的子侄則開始參加清廷的科舉。

  “是嗎?”鄧名輕聲說道,聽袁宗第介紹過情況后,他覺得除了對闖營、西營這些農民起義軍的成見外,南明的形勢岌岌可危也是士紳不再愿意幫助明軍的原因之一,之前天子棄國恐怕也傷到不少人的心。

  “你們說湖廣一帶沒有韃子的精銳部隊了,那么,我們可以繼續沿著漢水而下嗎,”鄧名覺得攻占鄖陽、襄陽兩府影響可能還是不夠大,畢竟這里不是清廷在湖廣統治的中心,十幾年來一直反復拉鋸,他詢問四位將領的意見:“我們現在總兵力超過三萬,戰兵大約七、八千,湖廣有沒有一支清軍能夠對我們造成重大威脅?”

  “全湖廣不好說,但湖北綠營我們威脅不大,而如果從湖南調兵過來要很久了,他們肯為了我們三萬人就把其他防區都抽調一空嗎?”劉體純對湖廣清軍的戰斗力不屑一顧,多年來夔東明軍一直能壓著清廷的楚軍打,鄂兵、湘兵遠沒有北方綠營對清廷那么死心塌地。

  明軍連夜審問了一些俘虜的清軍軍官,又從投降清兵的口中問到了一些東西,最后鄧名判斷漢水下游沒有什么特別強大的清軍駐守,目前湖北較有戰斗力的清軍都部署在夷陵一帶防備夔東明軍沿江而下,這和劉體純他們所知的情報也是一致的。

  “那我們就繼續南下,攻打宜城,然后進入承天府,一直殺到鐘祥。如果韃子兵力雄厚,我們就退回襄陽,如果韃子后方空虛,我們就繼續沿著漢江向下,進軍武昌。”鄖陽府本來半數就在明軍手中,襄陽也是幾次被明軍攻破,但承天府不同,長久以來始終是為湖廣清軍所控制,鄧名覺得如果能夠攻破府城鐘祥,一定能夠引起湖廣人心的極大震動,讓縉紳們懷疑清軍是不是還能穩固控制湖北;若是有機會繼續前進的話,哪怕只要打著明軍旗號的戰艦出現在武昌城前,恐怕都會引起轟動,對那些暗中仍懷念明朝的人也會是一個很大的鼓勵:“反正我們后顧無憂,漢水上游在我們手中,我們想走就走,誰也奈何不了我們。”

  鄧名的話引起了一番討論,第一個出來支持的賀珍,他指出承天府已經多年沒有遭遇戰火,洪承疇在那里開辟了不少軍屯,鐘祥里有大量的商戶和工匠,若是能夠攻破應該能分不少東西。就算不去鐘祥,哪怕再稍微多走一段路,把近在眼前的宜城爆破了也好啊,來襄陽這里消耗不少、得不償失,哪怕是為了彌補這一路上的損失也要再往前打一段。

  郝搖旗也贊同這個意見,出征以來他兵力絲毫未損,反倒還有所增加:“這次我們迅速突破鄖陽防線一定出乎韃子意料,現在漢水空虛,我們不乘勝多打幾座城下來,下次再來的時候大概就不會這么容易了。”

  劉體純當然不會反對繼續進攻,固然炸不炸襄陽城墻他有絕對的自由,但他當然也愿意這火藥消耗得更有意義,而且如果只是拿襄陽城墻做實驗,可想而知袁宗第他們是不會把火藥借給自己的,但若是攻打宜城、鐘祥的話,那他們就沒有不分攤成本的理由了,尤其是那個賀珍,劉體純覺得只要自己說一句:“不拿火藥出來就不分給你東西。”,賀珍就會乖乖地把他軍中的火藥雙手奉上。

  袁宗第始終沒有表示贊成或者反對,他倒是覺得走得有點太遠了,從大昌出兵的時候從來沒有想過會打鐘祥,早知道這樣他就應該多帶一些戰兵出來。

  “袁將軍有什么意見?”鄧名并不打算強迫袁宗第同行,如果對方不愿意繼續進攻,那么留守后方,搬運物資也是好的。

  “我在想,是不是應該派快馬回大昌,再去奉節向文督師討些援兵來。”袁宗第覺得戰事正在急速地擴大,或許可以要求文安之發檄夔東各地,要求其他幾家也參與到行動中來。

  “也好,也應該向奉節報捷了。”鄧名笑道,出兵前夔東眾將覺得這場行動大概要持續到六月底,范圍最大也就是擴展到襄陽近郊,但現在才六月上旬,明軍就已經把進攻承天府提上了日程,是有必要讓奉節和后方知道這巨大的變化了。

  “那么,就這么定了。”看大家都贊同繼續前進,鄧名就提出另外一件事:“剛才還說到洪承疇在湖廣攪亂人心的事,我們此番出兵鐘祥也有鼓舞人心的目的,不過恐怕三年的疑惑不能一朝清楚,我覺得我們需要讓湖廣的父老知道我們不是亂賊,而是大明官兵。”

  其余四個人一起望著鄧名,都不說話等著他的下文。

  “若是文督師跟我們一起來就好了,或者東安王跟著郝將軍來也好啊。”鄧名嘆了口氣,郝搖旗那里還有一個東安王,那個可是貨真價實的宗室而不是鄧名這種冒牌貨,對懷念大明的人有相當的號召力,不過也和其他大部分宗室有一樣的問題,就是只肯躲在安全的后方從不隨軍出征鼓舞軍心士氣。

  四個人還是沉默不語,郝搖旗腹謗道:“三太子你嘆什么氣啊?把你的牌子一亮,不比東安王和文督師管用多了?”

  “我決定傳檄湖廣,就以…”

  聽鄧名說到此處,四個人的心都提了起來,人也都在椅子上坐直了。

  “湖廣巡撫的名義,怎么樣?”鄧名說道,他環顧眾人:“我就自稱是文督師任命的湖廣巡撫,督軍討伐鐘祥、武昌的逆賊,怎么樣?”

  剛剛坐直的四個人又恢復了原來的姿態,三太子最終還是要繼續隱瞞身份,也不知道他為啥這么固執。

  “不好,巡撫都是文官,”袁宗第咳嗽了一聲,反對道:“先生沒有功名啊。”

  “嗯。”鄧名低頭想想,覺得袁宗第反對的有道理,這樣一來說不定縉紳會認為這支明軍更加是流寇無疑,他們的首領連功名都沒有就敢自稱文臣。

  “那我就是文督師任命的提督長江軍務總兵官,怎么樣?長江周圍的軍務都歸我管。”鄧名琢磨了一下,補充道:“提督長江、漢水軍務總兵官,如何?”

  “聽著好像水營。”袁宗第又反對了一次,這次他的聲音比上次還低。

  “是嗎?”鄧名倒是從善如流:“那叫提督湖廣、浙江、江西、福建、南京軍務總兵官,可以了吧?”

  之所以鄧名要給自己加上帶有江西、南京的頭銜,是他打算一次把事情做完,反正等攻打完鐘祥后他還要去南京,事先都加上了到了鄭成功那里還可以用。

  “好像有點太長了。”袁宗第已經反對兩次了,他不會再出聲了,這次是劉體純試探著說道。

  “那…提督湖廣、江西、江南…”鄧名看看大家的臉色:“還是長嗎?這樣吧,提督江南軍務總兵官,總可以了吧,就說文督師把長江以南的軍務都交給我便宜行事了。”

  “那江北呢?”賀珍本來打定主意不說反對意見,但最終還是沒有忍住,雖然這頭銜聽著不像是水營了,可現在大伙明明還在江北嘛,就是從漢水乘船到武昌也沒踏上江南啊。

  “江北若是有韃子,本提督當然也順便管一下了。”鄧名如此解釋道。

  很快,大明江南提督鄧的檄文就從襄陽發出,自稱奉四川督師文安之之命,統帥大兵五十七萬出夔東,征討江南,先拿湖廣開刀,已經打下鄖陽、谷城、襄陽,號召湖廣各地的義士踴躍參軍,報效朝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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