鄖陽、谷城、襄陽都屬于漢水流域,谷城位于襄陽的上游,而鄖陽又是谷城的上游。在這段漢水的南方不遠,還有兩條支流,分別是白水河和馬欄河,它們都從西南流向東北,走勢接近平行線:白水河途徑竹山流向鄖陽,馬欄河途徑房縣流到谷城(當年張獻忠的蟄伏地)附近。
明軍此次出兵到底會不會到達襄陽城下,還要根據出兵后的具體情況而定,如果糧草收獲頗豐,或許可以到襄陽城前耀武揚威,如果所得很有限的話,那當然還是盡早打道回府為好。而鄖陽、谷城附近大致就是此次明軍的主要目標。
雖然湖廣一帶的道路比夔州要強很多,但陸路仍然比較崎嶇,明軍每次襲擾清軍控制區時都盡可能地利用水道。以往明軍進攻鄖陽的時候,郝搖旗就會以竹山而不是以房縣為出發基地。竹山和房縣的距離并不遠,到鄖陽的直線距離也相差無幾,但從稍微靠西北一些的竹山出發,可以利用白水河水道,對于缺乏人力和畜力的明軍來說,這條水道讓他們無論是進軍還是搬運物資都會方便很多;而如果進攻谷城的話,那出發基地肯定會是房縣,因為可以使用馬欄河。
因為此次進攻明軍的兵力雄厚,所以計劃兩路并舉,巴東劉體純、興山李來亨加上郝搖旗的主力從房縣出發直搗谷城,而大昌袁宗第、大寧賀珍就和竹山的駐守部隊一起進攻鄖陽。這個計劃是李來亨拿出來的,他認為這樣比較穩妥,若是襄陽的清軍有支援上游意圖的話,他們沿著漢水而上首先會遇到較強的一支明軍。這種部署有助于嚇阻襄陽的清軍,讓上游鄖陽一帶的袁宗第、賀珍等人能夠比較安全地行動。
不過郝搖旗認為這純屬多此一舉,因為湖廣的清軍精銳此時還深陷西南沒能返回,就是他自己一路也足以對付本地的守軍,更不用說還加上其他幾路明軍的增援。而且這種部署還會導致把郝搖旗的部隊一分為二:一部分跟著李來亨、劉體純去打谷城;另外一部分跟著袁宗第、賀珍去打鄖陽,但既然李來亨堅持,郝搖旗也不固執己見。
向周圍通報鄧名參與此戰的消息后,袁宗第本以為幾天之內就能出發,但沒想到幾天后收到了巴東劉體純的急件,要求大昌的軍隊晚幾日再出發,等他帶著軍隊從巴東趕過來與袁宗第會師。
變故的起因仍是李來亨,他位于夔東明軍的最東面,肩負著防備夷陵清軍來攻的責任。本來這次出兵李來亨就不是特別積極,因為他覺得自己分心二用有些吃力。經過一番考慮后,又對郝搖旗送來的軍情做了再三的審視,李來亨承認自己的計劃是有些過于保守了,郝搖旗足以形成對鄖陽、襄陽一帶清軍的優勢。既然如此,李來亨認為自己還是留下來繼續監視長江下游的清軍為好。
此外夔東一帶的明軍窮怕了,所以每次出征前都要仔細權衡利弊得失,總是想用盡可能少的付出換回盡可能多的收益。李來亨覺得既然沒有自己的部隊清軍也絕無敢于迎戰的可能,那他還不如不去,少一路兵馬參與就少一分消耗。這幾千人馬出門在外的花銷也不是個小數,還不如留到將來更緊要的時候使用。
這種心理鄧名能夠理解。他在重慶的時候就見識過夔東明軍的這種省吃儉用的習慣了。當時為了節省糧草,先派袁宗第等一部分明軍去重慶建大營,大部分很晚才集結出發,打算在前哨部隊把前期工作全部完成,然后再抵達城下開始攻城——以達到最大程度節約糧草的目的,但也給了譚詣以可乘之機。
李來亨決定不去了,劉體純就應帶著部隊去房縣和郝搖旗一起掃蕩谷城近郊,而袁宗第和賀珍依舊去與竹山,和另外一支郝部會師。但就在劉體純出發前,他接到袁宗第的報告,說鄧名已經到了大昌,準備參與此次作戰,劉體純就改變了計劃,寫信給郝搖旗讓他集中房縣、竹山的部隊,獨自去掃蕩谷城,而劉體純領兵去與袁宗第、賀珍會師,共同負責鄖陽方向。
“軍隊的部署這樣反復地修改,不會有問題吧?”鄧名弄明白前因后果,對此次行軍行動的前途感到有些擔憂,他問袁宗第道:“郝將軍的兵力是不是太薄弱了?”
“鄧先生過慮了。”袁宗第倒不是很擔心,他告訴鄧名,此番出兵肯定以郝搖旗為主力,因為目標距離他的根據地最近:“郝將軍自己大概就可以出動一萬兵左右,我們三家加起來也頂多就是這個數,多半還不到。”
其他將領因為是勞師遠征,所以出兵太多就會有得不償失的風險。袁宗第為了向鄧名展示軍容,所以出動了三千人,其中兩千五還是輔兵。不久后從巴東趕來的劉體純倒是比袁宗第兵力雄厚些,足有三千五百人,其中一千二百戰兵。
劉體純抵達后,袁宗第不耽誤時間,立刻統兵出發。近七千明軍向著大寧河上游進發,很快就抵達大寧與賀珍會師。因為三太子隨軍,賀珍出動的兵力也比原本打算的要多,足足有四千人,不過戰兵也同樣是一千兩百人。這樣明軍的規模就達到了一萬之眾,比袁宗第原先估計的還要強大。
在這次軍事行動中,鄧名又一次意識到夔東明軍對水路的重視。大寧的位置很接近奉節的正北面,也就是比正北稍微偏東一些。可明軍若是從大寧去奉節,肯定要先向東進軍去大昌,沿著大寧河一直走到長江邊上的巫縣,然后再掉頭向西通過夔門去奉節。
這次行軍的目的地竹山位于大昌的東面,明軍出發后卻是向著西北沿著大寧河走,在大寧會師后全軍繼續向西北進發,他們會一直走到大寧的盡頭,然后進入陜西境內直達鎮坪。這樣這一萬明軍就進入了白水河流域,下游就是他們要去的竹山。川、陜、鄂交界這一帶多山路,也就是沿著河的地方還比較好走,而且也可以讓大軍容易得到淡水補充。
鄧名看到明軍軍隊中騎兵很少,走山路馬匹很容易死亡,夔東明軍因為物資奇缺也沒有能力大量養馬。他們連茱萸這種人人喜愛的調味品都無力種植,有限的軍屯幾乎都用來生產糧食。
房縣、竹山一帶都是郝搖旗的勢力范圍,明軍主力還沒有抵達竹山時,先鋒就已經與竹山的明軍取得聯系。正如劉體純所料,郝搖旗欣然接受了他的建議,已經把竹山一帶的部隊調回房縣去了。按照原來李來亨的計劃,郝搖旗的部隊要被一分為二,兩處都要與友軍分享所得。雖然夔東各路明軍的關系比較親密,對繳獲也不是斤斤計較,但多分一些、少分一些,大家就是嘴上不說,心里難免也有疙瘩,尤其是大家又都這么窮。
郝搖旗如果在兩路參與分配,鬧矛盾的可能性就要提高一倍,而現在劉體純的建議他很喜歡,這樣谷城就由他自己去進攻,收獲都是他一人所有。雖然大家已經約定好要多分一些給袁宗第,但那個時候郝搖旗給多給少全憑自愿,而且無論給多少袁宗第都要承他的情;若是和劉體純一路的話,假如把收獲的物資平分,郝搖旗還得斟酌到底該給袁宗第多少——給得少了說不定不但不能獲得感激,還會被認為小氣。
另外三路明軍協力掃蕩鄖陽周邊,肯定能夠牽制那里的清軍無法到漢水下游增援,是一種有力的聲援,如此郝搖旗約大家共同出兵的目的也就達到了。雖說三太子親自領軍是個套交情的好機會,但郝搖旗覺得獲取物資非常重要,而且此戰結束后,三太子肯定不會過房縣而不入,到時候再見不遲。若是此行豐收的話,郝搖旗琢磨著還能送給三太子一份厚禮。
竹山現在已經沒有郝搖旗的大部隊,由一個郝搖旗的家丁接待劉體純等人。這個家丁帶著三位明將去竹山的庫房,里面有不少小車、繩索等物品,雖然簡陋但也都是搬運工具;在白水河的碼頭上,還有大量的船只。鄧名看到其中以獨木舟和木排居多,都是郝搖旗多年來在竹山這里打造的。
竹山和房縣之間并無河流連接,郝搖旗每次進攻鄖陽只能利用這里的船而無法把房縣的船搬過來用,所以無論是白水河還是馬欄河,郝搖旗都存有大量的船只——雖然水營人員只有一批,但水營所需的裝備卻有兩套,這樣無論郝搖旗想攻打哪邊都比較方便。
郝搖旗無法把房縣的船只搬來竹山,袁宗第、劉體純等人當然更沒法把大寧河、長江里的船運到白水河來,所以郝搖旗就專門派一個家丁看守這些重要裝備——若是這些船只有個差池,袁宗第他們也就算是白來了,而且將來郝搖旗再想進攻鄖陽就需要重新打造木排。
“家主說了,這河里的船隨便鄧先生、還有諸位國公們使用,但數目是多少家主心里可是記得清楚吶,要是回來后看到短少了,就得賠償給他新的。”那個家丁笑著說道。
聽到這玩笑后袁宗第他們也笑起來。
劉體純笑道:“都是公侯了,還是和以前一樣小氣,誰還貪他幾塊破筏子?運到長江去還不夠我受累的呢。”
“豈有此理!”袁宗第笑過之后裝出一副生氣的模樣:“等打完鄖陽回來,就把他這些破板子統統拆了當柴燒!”
袁宗第派人去房縣,通報郝搖旗軍隊已經抵達竹山。明軍在竹山稍作休整后再次啟程,水陸并進向鄖陽府的府城開去。就算是從來沒有來過此地的鄧名也不會迷路,只要沿著白水河一直走就好了,目的地就在前面,而明軍就猬集在這條河的兩岸。
自從這次出兵以來,鄧名就沒見過夔東眾將考慮過河流以外的行軍路線,唯一一段脫離河流的陸路就是大寧河流域和白水河流域之間的那一小段。沒錯,河流對缺少牲畜的夔東明軍的重要意義是毋庸置疑的,只有利用這些河流明軍才能運輸輜重、盔甲和其它補給品;現在明軍所有的幾門小炮放在竹筏、木排上可以輕松地隨軍而行,但在大寧河與白水河之間的那一小段陸路上,可是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以帶著火炮通過,那么短短的一點兒距離,押送火炮的明軍士兵累得都快虛脫了;在河面較寬,水流不急不緩的地區,明軍還可以一起乘坐竹筏,輕松愉快地前行,沒有更節約體力的行軍方法了。
不過鄧名總覺得夔東明軍對河流的依賴性太高,久而久之恐怕離開了河流就不知道該如何打仗了,年輕的明軍軍官也不會有靠陸地運輸保障后勤的經驗和能力。
對敵軍來說,如果明軍完全不考慮河流以外的進攻路線,或者說明軍不能擺脫對河流依賴的話,清軍對明軍可能的進攻路線就會非常容易判斷,也容易進行針對性的防御。
再回憶一下和袁宗第、劉體純他們進行過的討論,鄧名發現這兩個人對河流運輸的依賴已經根深蒂固。比如關于去江南的討論,劉體純考慮的也是如何突破江陵一帶沿江清軍的重重封鎖,至于繞過江陵這一段水域則根本沒有考慮。不過對此鄧名也拿不出什么其它的好辦法,袁宗第、劉體純等人更了解這個時代的軍事情況,軍事方面的經驗也絕不是鄧名能夠相比的,既然他們都沒有擺脫河流的辦法,那鄧名肯定也不可能有。
明永歷十三年、清順治十六年五月二十三日,鄧名跟著袁宗第、劉體純、賀珍帶領的一萬明軍抵達鄖陽城下。
正如郝搖旗預料的那樣,清軍已經完全退回城內堅守。鄖陽府周圍有五千多清軍,但大部分都是戰斗力、士氣和忠誠都極為可疑的輔兵,就是擁有武器、盔甲的一千多脫產戰兵也無法和抽調去西南的兵丁相提并論。
因此鄖陽的守官、守將根本不打算與上萬明軍在野外交戰,而是下令放棄所有外圍據點、烽火臺、驛站,統統撤入府城防守。雖然放棄驛站和烽火臺就等于自動放棄了與周圍聯系的能力,但鄖陽方面對明軍的行動模式也相當了解,他們知道這些明軍的主要目的就是在府城和周圍收集一些物資和人力。雖然鄖陽府的城墻并不是十分高大堅固,但也不是這些缺乏重炮、攻城武器的明軍能夠輕易撼動的。
既然知道明軍的作戰目標,那么清軍的應對之策也就很顯然了,他們把周圍驛站、烽火臺和據點中的物資、人手全數撤回城中,近郊的居民以及居民手中的物資也趕在明軍抵達前盡量搬入城中。這樣就能讓明軍的收獲較為有限。明軍的收獲越是有限,能夠呆在鄖陽城下的時間就越短,搜索范圍也就越小。
明軍在城外安營扎寨的時候,鄖陽城內的守軍一點也不慌亂,就站在城頭上冷眼看著城下的這些明軍。有經驗的老兵還給年輕的兵勇鼓勁打氣,讓他們不要太過緊張。這鄖陽城內的兵力差不多是城外明軍的半數,但火器比起城外卻只多不少,若是明軍真想不開,強攻城池的話,一定會撞個頭破血流。
鄖陽受到明軍進攻的消息,守軍很早就給上游的谷城、還有襄陽府發去了報急信件。就在他們發走信件后不久,鄖陽這里也收到谷城的急報,說是有上萬明軍逼近城池,要鄖陽這里抽調一些部隊去增援。
“這次賊人的規模還真不小。”看到谷城的急報后,鄖陽的地方官和守將很快就把局面猜測個八、九不離十:“肯定是兩路賊兵齊發,一路去了谷城,一路來我們這里,讓我們無法互相支援。”
以往若是鄖陽受到郝搖旗的威脅,谷城就會派來一支援軍。這支援兵不會進入鄖陽,人數也不會太多,只有一千左右。但其中有戰斗力的戰兵比例較大,會遠遠地駐扎監視明軍,如果明軍為了收集物資而太過分散,這支清軍也會主動發起進攻,攻擊那些落單的明軍小分隊。若是谷城告急,鄖陽的反應也會類似。這種牽制行動會迫使明軍謹慎地行動,不敢四下分兵,這樣明軍的收獲就會更小,在清軍控制區內停留的時間也會更短。
不過眼下明軍顯然是兩路并舉,每一路對清軍都擁有絕對優勢,那么鄖陽和谷城就都不可能派出援兵了。鄖陽的清軍判斷,自己和谷城的急報很快都會傳到襄陽,那里倒是可能派出一些援兵,不過數目同樣不會很龐大,目的也僅僅是監視明軍而不是驅逐。
“就算襄陽派了援兵,也要先到谷城,不一定能到我們鄖陽來。我們不用想太多了,專心守城,等著明軍退兵吧。”鄖陽的清軍得出了結論。
轉載的注意:湖廣這仗沒有做好準備,郝搖旗的目的地是谷城,我沒仔細看,原章節修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