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平西王府前,鄧名看到吳三桂喚來親衛時給了令箭,他靈機一動,就哄著他回到自己住宿的兵站。當鄧名進屋去叫同伴們時,三言兩語概括了眼前的情況,第一個跳起來的就是李星漢,極力主張去武庫放火。不過鄧名告訴大家要冷靜,要見機行事,如果倉庫的防備森嚴,那就老老實實拿了棉甲回來睡覺,明天再找機會出城;如果有機可乘那就放火,當然不許擅自行動,而要聽鄧名的命令。
在來武庫的路上有一個兵營,兵營外邊有站崗的哨兵,還有其他巡邏的士兵走來走去。過了兵營很快就到了武庫,兩者距離不遠。當時明軍就意識到必須靜悄悄地動手,以免驚動了不遠處的軍營。
倉庫很大,里面似乎分成幾個大的庫區,為了防火還打了幾眼井,有提水的設備,擺了許多儲水的大缸。由一個倉庫的看守在前面帶路,鄧名和吳三桂的衛士跟在他后邊,李星漢等人緊隨其后。路過的幾個庫區各有一個入口,分別有兩、三名士兵把守,都坐在門口打瞌睡。有幾個人聽到了動靜,睡眼惺忪地抬起眼皮看看這隊行人,見他們從自己的防區前走過去,就又低下頭,閉上了眼睛。
倉庫的大門十分沉重,從外面無疑很難突破,若是強攻的話肯定會驚動附近的兵營。現在昆明的治安良好,城內只有吳三桂、洪承疇的嫡系軍隊,能夠進入這個倉庫的更都是吳三桂、洪承疇的心腹。日落后庫區大門上鎖,除非持有吳三桂的令箭才能進來。三個月以來從沒出過事故,倉庫的看守也就放松了警戒之心。白天他們要巡查站崗,不敢懈怠,可是天黑以后部分守衛都回家了,倉庫內寂靜無聲,值夜班的小兵們就守在各個庫區門口打瞌睡。
以前倒是有過晚上來人取東西的先例,但守夜的兵丁知道通常晚上不會來取大量的器械,一般都是幾件盔甲、兵器,或是幾件帳篷、軍裝。守兵提醒進來的這些人倉庫里不能舉火,守兵點了幾個燈籠,再三叮囑要把這燈籠提在手里,不要隨手放下,雖然這種燈籠都是特制的,即使放倒也不會把火甩出來,但小心謹慎總是必要的。
停在一個庫區的門口,兩個執勤的兵丁被叫醒后又驗了一遍令箭,這才掏出鑰匙,打開倉庫的大門,然后退后一步,讓這些人進去。
雖然不知道李星漢的名字,但是吳三桂的親衛感覺這個家伙實在有點煩人,走了一路翻來覆去就是那么一、兩句奉承話,“您這么年輕就深得王爺信任,真是了不起”讓親衛感到自己耳朵都聽得快要磨出繭子來了。
“一會兒他要拿鐵甲可不行。”李星漢那種機械式的重復已經不是恭維而是對人的一種折磨了,親衛在心里發狠道。
就在這時,武三和吳三突然同時出手,抓住了親衛的左右兩臂,而緊跟在背后的李星漢則一手捂住他的嘴,干脆利落地擰斷了他的脖子,同時明軍把其余的三兩個人也都收拾了。
把幾具尸體抬進倉庫里在地上放平,武三從吳三桂的親兵懷里掏出了剛才送給他的銀子。上次在建昌伏擊清軍后,在戰后總結的時候,武三就嘆息自己當時不夠冷靜,忘記在殺人后把銀子拿回來了,這次他當然不會犯同樣的錯誤。
比銀子更重要的是這個親兵的腰牌和吳三桂的令箭,鄧名把這兩樣東西收入懷中,開始觀察這座倉庫里的儲藏,原來這是一座盔甲庫,從普通的棉甲到精致的鐵甲應有盡有。
李星漢和周開荒各帶著幾個人,一言不發,放輕腳步摸了出去,過了一會他們拿著好幾串倉庫鑰匙返回來。看守大門的兵丁和看守倉庫的兵丁統統被他們收拾掉,有的人在睡夢里被殺,也有的人覺察出來有一點不對,但來不及喊出聲就咽了氣。
打開一個又一個倉庫,鄧名看到不但儲存著槍械、彈藥、盔甲,還有軍服、被褥、帳篷,以及大量的布匹、棉花、皮革。更重要的是,鄧名找到了火藥倉庫,一打開門聞到那濃郁的硫磺和硝石味道后,大家都緊張地后退了兩步,唯恐手中的燈籠會引起災難——這里不但有永歷朝廷的儲藏,還有吳三桂后來運來的數以萬斤計的火藥,更有最近新生產的新火藥。在這個倉庫的角上還有儲存硝石、硫磺的倉庫。
“就是這個。”鄧名找到了最需要的縱火材料,他們把燈籠放在遠處的空地上,摸黑進去拖出了好幾口袋的火藥。
他們在一面擋風的墻壁后,把這些火藥攪拌均勻,把火藥從袋子里倒出來,形成一條黑色的帶子,一直伸到存放火藥的倉庫中。鋪好之后鄧名看了看,擔心這道引火索會中途熄火,就又搬出兩袋火藥,在引火索上又鋪厚一層。
還有幾袋子火藥則被運到其它幾個倉庫中,在倉庫內做了幾道小的引火索,剩下的就統統倒在引火索的末端以保證最初的火勢夠大。棉布和棉花中混雜了火藥后,鄧名毫不擔心它們的火勢,倒是覺得兵器和盔甲倉庫的可燃物不夠多,他們又從棉花倉庫拖了幾包棉花放到兵器庫,棉花摻雜了火藥,擺放在引火索的末段。
這些工作完成后,鄧名和兩個人再進行一遍最后的檢查,其余的人則馬上分頭去挑選鐵甲和兵器——這倒是件很容易的工作,各個倉庫里都把比較稀少的昂貴兵器放在明顯的位置,不同等級的裝備不會混雜擺放在一起,明軍根本不用看后面的成堆貨物,專門在那些最好的裝備里挑選。
剛才周開荒看存儲的馬鞍時就留心了,等到正事忙完后他馬上帶上了五個人跑去,急急忙忙地挑出了一批上好皮革、做工精良的優質馬鞍,一人夾著兩個、三個的,在庫區和大門之間飛奔——他們把東西搬出去,還需要飛快地給所有的坐騎都換上新鞍具。
李星漢也在這個皮具倉庫里取出了一批好靴子,同伴們一人一雙。而李星漢則在兩雙之間權衡了一會,他換上了其中的一雙,但另外一雙還是舍不得扔,就挾在腋下飛奔去軍衣倉庫。剛才開門的時候李星漢就看中了其中的絲棉披風,現在牛皮靴到手了,他趕快去給自己還有同伴搬大麾,精致的絲棉披風輕便保暖,平時可是很難找到的。
“快點,快點!”鄧名已經完成最后一遍檢查,還砸了所有儲水的缸,摧毀了各口井的提水設備。此時看到大部分手下還在忙著尋找倉庫里的好東西,鄧名忍不住催促起來,現在這些衛士興奮的表情,給他一種“老鼠掉進了米缸里”的感覺。
“還早哪,鄧先生。”武三從鄧名面前跑過去時回答道,剛才他把大家系在馬后的舊棉布毯子和那些陳舊的馬鞍一起扔了,現在武三懷里抱著的是一疊嶄新的羊毛毯,正忙著要去系在同伴們全新的馬鞍上。
鄧名指著旗桿上獵獵作響的旗幟,對大家急道:“今天風可不小,一會兒要是突然變風向了,那我們的火藥就白鋪了。快走!快走!少拿點東西罷。”
在鄧名的催促下,大家換上鐵甲,拿好兵器,準備立刻離開武庫。臨走前明軍取出一些香燭,在每一根導火索的初始端用火藥做一個小丘,然后把幾只香燭點燃了插在上面。在通向火藥倉庫的那條導火索上,鄧名擔心香燭熄滅,還一口氣多插了三根。
雖然破壞了消防器材,但鄧名臨走還是把所有的門都牢牢地鎖上,盡可能地給救火人員制造麻煩。在深夜的昆明城里,清兵應該不會有很迅速的反應,很難在火勢變大以前趕到。不過鄧名還是擔心會有意外,或是有路過的巡邏隊發現火情。從偏門出來以后,鄧名同樣將它鎖上,這樣外面的人就算想進倉庫都要花費一番氣力。
李星漢意猶未盡,主張到市區再去點幾把火。
“沒有時間了,”鄧名說道,他們只有大約一柱香的時間,如果在這個時間內不離開昆明城,就會陷入險境:“如果我們沒能及時跑出城外,那你就隨便放火好了,也許我們能趁著大亂脫險。但現在還是先出城再說吧。”
騎上戰馬,鄧名和他衛士們徑直向最近的城門跑去…
城樓上的衛兵看到一串火光迅速地由遠而近,守衛在城門前的衛兵也聽到夜色中傳來密集的馬蹄聲,很快他們就看到一隊騎士高舉著火把,從漆黑的夜幕中出現,來到自己的面前。
“入夜,非急令不得開門。”一般來說,凡是在夜里來到城門前的人都會帶著軍令,不過出于職責所在,守衛城門的軍官還是重復了一遍這條軍令。
“大帥親衛吳名。”為首的騎士從腰間摸出一塊腰牌,遞給城門前的軍官。
軍官仔細檢查了一番,雙手捧著奉還,接著問道:“可有軍令?”
“奉命出城辦事。”那個騎士口中答道,取回腰牌小心地收入懷中,然后不慌不忙地又掏出一根令箭遞過來。
核實無誤,城門的守衛軍官再次雙手捧著將平西王的令箭還給他的衛士。
“開門,放吊橋!”這個軍官退開幾步,給這隊騎士讓開去路。
隨著軍官的大聲吆喝,沉重的昆明城門被緩緩地打開,顯出城外的一片沉沉黑色。打開城門后,兩個士兵快速走出門外,高舉起火把,讓鄧名他們能夠勉強看到剛剛放下的吊橋通道。
城門口的衛兵和他們的軍官都打量著來人,他們并不認識平西王所有的親衛,但猜出眼前這些人一定來頭不小,領頭的就算不是親衛隊長、隊副,也是平西王面前數一數二的紅人。因為借著城門前的火光,眼尖的衛兵已經看到這個吳名全身上下都是一等一的裝備,火光映照出他馬鞍和馬靴上發出的鮮亮之色;腰間掛著的佩劍盛在青鯊皮鞘中,不用看就知道是一口寶劍;身上披著的絲棉大麾下,露出陣陣金屬鎧甲的寒光。
若是只有一人如此也就罷了,可緊跟其后的一群騎士也都是一般無二的裝束,城門口的衛士看過的平西王親衛也算不少,穿戴這樣奢華的還真沒遇到過幾個。
鄧名一馬當先從城門下沖出去,身后的騎士更不遲疑,一個接著一個從門洞下穿過,在火光中踏上吊橋飛奔而去,馳離昆明。
當看到一個又一個從夜色中走出來的騎士,人人都是這幅行頭,城門前的軍官心中感到震動。在深夜把這樣的心腹衛士大舉派出城,平西王顯然是要有什么大動作了。不過城門口的衛士知道這絕不是他們能過問的事情。
每通過一個騎士,城門軍官就在心里默數一聲,當最后一個騎士離開吊橋消失在城外的茫茫夜色中后,城門軍官如釋重負。
“十八個啊,王爺派這么多親衛去哪里啊?”軍官輕聲自言自語了一聲,然后對士兵們大喊道:“收起吊橋,關城門。”
當沉重的兩扇城門又一次合攏,把城外的那隊騎士與自己徹底隔絕開后,這個城樓的守衛們才紛紛議論起來。
“你看見剛才有幾個人背的鳥銃了么?”說話的是一個火銃兵,剛才他看到幾個吳三桂親衛掛在馬上的精制鳥銃后就直咽口水,他估計自己這輩子也未必有機會能擁有同樣的一支。由于做工問題,這個時代的火器并非很安全,裝藥足量就很容易炸膛,若是裝藥不夠就缺乏威力。至于相對安全的三眼銃則威力很小,與譚弘作戰時李星漢的那幾把三眼銃鄧名也見過,當時沒有火藥只好當錘子用,但即使有火藥它們還是應該當錘子用,或者說一開始就不應該用這些鐵來造三眼銃而是應該直接造鐵錘。但這次在火器庫中見到了五支精致的長筒鳥銃,裝在幾個精美的槍匣里,被鄧名一支不落地盡數帶走。
“還有他們的弓,他們的箭!”又有一個清兵嚷起來。剛才他注意到幾個明軍騎士箭壺里的白翎箭:“都是三重倒刺的鐵骨狼牙箭!”這個士兵知道每一支狼牙箭的造價、用時,至少是他手里這種普通羽箭的十幾倍。
吳三桂夜晚派人出城不奇怪,但一口氣派一隊裝備精良的親衛出城則非常離奇,這并不是罕見而是前所未有,這隊騎兵在昆明城附近行動居然還帶著步戰用的弓箭、火銃和其它各種兵器。
在昆明城附近吳三桂的親衛不需要沖鋒陷陣,所以他們攜帶的裝備早已經從側重戰場需要變成側重保鏢需要。而這隊騎士卻完全不同,攜帶的都是只有在戰場上才有重大意義、平時只會覺得累贅的武器。就像那個領頭的,他的武器也不僅僅有佩劍——這種既美觀又大方的裝備同樣可以滿足保鏢工作,差不多是吳三桂親衛的標準配備——軍官看到馬的一側掛著一人長的馬劍,后者雖然在馬戰中很有威力,但下馬步行時顯然很不方便攜帶。城門的軍官眼神很好,他還注意到另一側的馬背上似乎還掛著一把馬刀,馬靴上別著一把肉搏用的長匕首。
“這大晚上的,他們要去哪里?”終于有人好奇地問道,這隊騎兵帶著大量的野戰兵器,顯然有人要倒霉了,但什么樣的敵人需要平西王出動親衛去攻擊?當然沒人知道這隊武裝到牙齒的平西王親衛到底要去對付誰,不過看到他們的裝備后,城門的官兵都有些同情他們的敵人了。
離開了昆明城后,鄧名并沒有急著離開,而是停在夜色中的大道上,轉過頭向著昆明方向張望,他們懷著焦急地心情等待著最后的結果。
一炷香的時間似乎已經過了,鄧名感到了周圍人的不安,他同樣也非常緊張,擔心導火索或是燃香出了什么意外:“我們再等一柱香的時間。或許已經燒起來了,但是我們看不見罷了。”
若是沒燒起來,那當然要盡快地逃亡而去,明日氣急敗壞的吳三桂肯定要通報全云南沿途攔截抓人。但若是能燒起來,那鄧名覺得自己還有一件事情要去做。
此時在洪承疇的官邸中,他的心腹將領接住頂頭上司投過來的令箭,遲疑了一下,并沒有立刻執行前去拿人的命令。他還有幾句話沒有說完,還有件事需要向長官報告。
“還不速去?”洪承疇不滿地呵斥道。
“啟稟大人。”將領終于拿定主意,此時他的酒意也散去不少,急忙向洪承疇報告道:“剛才那個李名被趙總兵收為手下了…”
“那也去給我拿。”洪承疇有些不耐煩了。
“末將知道。”將領結結巴巴地辯解著:“可是,然后,李名就央求給他一幅鐵甲,還央求平西王和趙總兵同意他立刻去武庫領取。”
“武庫?”洪承疇又從地圖上抬起頭來,眉頭皺得更緊了:“他大晚上去武庫干什么?”
洪承疇喚來另外一個部將,遞給他一根令箭,吩咐道:“你速持我的令箭去武庫…”
話未說完,突然平地一聲巨響,就好像有一團驚雷在昆明城中炸開,震得洪承疇身體一晃,同時屋頂的塵土也紛紛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