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住供精彩。
楊逸離京不到五十里了,政事堂里的宰執還在為一件事爭執不下,那就是迎接楊逸的規格。.
若按正常情況,楊逸平定遼東和西域,一下子為大宋拓展了好幾倍的疆土,功勞苦勞一大堆。
現在他班師回朝,怎么說皇帝也得帶著百官迎出城外犒賞三軍,以顯示皇恩浩蕩,同時也是為了撫慰軍心,用過這種儀式告訴天下人,皇帝不會忘記每一個為國建功的人。
問題來了,楊逸現在是被百官彈劾僭越,逼得太后下旨招楊逸回朝的,若是舉行如此隆重的迎接儀式,豈不是變相承認了楊逸有功無過?
若是你剛剛舉行了隆重的迎接儀式,大加封賞之后,立即就拿楊逸問罪,天下人會怎么看朝廷?出爾反爾,前后矛盾;又會怎么說官家呢?鳥盡弓藏這樣的話少得了嗎?
這個問題可把政事堂里的宰執給難住了,迎也不是,不迎也不是,棘手啊!
難不成讓楊逸先在城外等著,等大家商量好之后再作定奪,屁話,你去讓太后下這樣的旨試試,就算太后肯下這樣的旨意,只怕你也要遺臭萬年。
百姓會說你,屎都快漏褲襠里了,才忙著去挖茅坑,想象一下,這一邊夾著屁股眼,一邊挖茅坑,那姿態該有多新鮮,多標新立異啊!
這種事誰愛干誰干去,反正章老頭覺得自己丟不起那個人。
劉太后坐在上首,漸露出不耐煩來,蔡京眼神閃動兩下,試探地說道:“太后,要不這樣,由臣代表朝廷,出城犒賞大軍吧。”
章惇用眼角淡淡地掃了他一眼,蔡京一向和楊逸走得近,倆人頗有些守望相助的意思;若真要出城迎接,怎么算也輪不到蔡京這個戶部尚書去,他卻故意這么說,不過是表明自己的態度而已。
尚書左丞范純仁當即說道:“不妥,此事必須對十萬為國征戰的將士有個交待,要嘛等章楶班師之時,再舉行正式的郊迎儀式,若是現在舉行,則必須隆而重之,否則豈不寒了十萬將士的心?”
范純仁說得不錯,問題又來了,章楶雖然掛著燕云道行軍大總管銜,但天下人都知道,實際上遼國是楊逸打下來的,西域就更不用說了,這些東西豈能糊弄得了。
楊逸班師回朝了,若是連一個象樣的迎接儀式也沒有,這讓隨他征戰的十萬將士作何感想?
這一迎吧,又如何向朝中百官交待?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楊逸都快進京了;劉太后再也坐不住了,她兵圍楊府之事,楊逸回來后還指不定怎么找她算賬呢,這會兒是再不能拖下去了,她悄悄對殿旁侍候著的茉莉使了個眼色,茉莉收到后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邇英殿,平時作為趙捷同學讀書的地方,他來這里聽課時,一般都是穿著常服,但今天例外,趙捷同學一身繡著五爪金龍的紅色的袞服,頭戴前后垂著十二旒的帝王冕冠,腰掛一柄飾有紅寶石的寶劍,他手按劍柄,昂然站立的樣子好不威武,儼然千古一帝。
只有內行如楊睿同學,才知道他那柄劍鞘上鑲著紅寶石的寶劍拔出來后會露出木頭做的劍身,跟道士們跳大神用的桃木劍有得一拼。
當然,楊大衙內肯定不會向外人泄漏這個秘密,因為,他自己腰間配的那把寶劍也是一個貨色,兄弟倆五十步莫笑一百步。
倆小收拾妥當,趙捷同學威風凜凜地說道:“郝隨,擺駕出宮!”
“老奴遵旨!”
邇英殿外,包毅帶著班值禁衛早以恭候多時,兩百人馬鎧甲鮮明,人如虎,馬如龍,護著一輛套六匹駿馬的龍輦。
趙捷手按劍柄,模仿楊逸以前的四方步,以腰為中樞,四肢配合,快抬慢落,挺著胸脯走出邇英殿來;他小臉上難掩興奮之色,卻又極力裝著嚴肅的樣子,若是楊逸看到他這般裝模作樣,一定笑掉幾顆大牙,但包毅他們顯然不認為這有什么好笑,反而露出一抹由衷的崇敬之意來。
楊睿楊大衙內亦步亦趨地跟在趙捷后面,趙捷邁著四方步,他就邁八字步……呃,好吧,其實四方步就是八字步,哥倆都是一個老師教出來的,能有什么分別呢?
趙捷突然停下,楊大衙內差點撞到他身上,趙捷忍住咯咯笑了起來,這一笑,他那四五歲的小鬼模樣就完全暴露了出來。
“官家,快請上車,不然等朝中那些大臣知曉,咱們可就出不了宮了。”
趙捷平時姓格好動,古怪不少,郝隨怕他這一笑鬧起來,就把正事給忘了,連忙提醒。
“對對對,快上車,楊睿,你和朕同乘一車,快上來。”趙捷一邊上車,一邊回頭招呼楊睿。
楊睿進宮來侍讀,在君臣禮儀方面,十三娘不知囑咐了他多少遍,他自然是知道自己不能與趙捷同車的,連忙說道:“官家,我不能和你乘一輛車的,官家請上車,我要騎馬,護衛官家。”
楊睿同學說到最后,緊繃著小臉,做出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之態,包毅不知抱過他多少回,這會兒聽他竟然要搶去自己的差使,再瞧瞧他那小樣兒,再也無法忍受,急急的把頭掉到一邊去,雙肩聳動不已。
趙捷一拍身邊的坐墊,正色地說道:“朕是天子,朕讓你上車來,這是圣旨,楊睿,你要抗旨嗎?”
趙捷用這樣的話威脅楊大衙內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早已駕輕就熟,且屢試不爽。果然,他這“圣旨”一下,趙大衙內就得乖乖上車。
車隊隨即起程,迅速自西華門駛出。
大概一盞茶功夫之后,一個小太監倉皇失措,跌跌撞撞地奔入政事堂,上氣不接下氣地奏道:“太后…….太后……大…大事不好啦!”
瞧這小太監那仿佛剛死了爹、又死娘的樣子,政事堂里正在為迎不迎接楊逸爭論不休的宰執們都不由得神色一變。
劉清菁不愧貴為萬乘之尊的太后,眾人皆驚,唯獨她神色鎮定地斥道:“慌慌張張,成何體統,來啊,拉下去掌嘴二十再說。”
那小太監趴在地上,嚇得連連磕頭道:“太后饒命啊,太后饒命啊,奴婢有急事秉報太后知曉,太后可否容奴婢把話說完,再治奴婢之罪…”
“廢物,還不快說,到底出了何事?”
“回太后,官家他……他…他帶著一眾侍衛出宮去了。”
“什么?這還得了,你們怎么不阻止官家。”
“太后恕罪,奴婢等阻止了,可官家說誰要是不讓路,就砍誰的腦袋,奴婢等不敢抗旨啊!”
政事堂里的宰相聽到這,都不由得驚呼出聲,紛紛站了起來,一股腦的就往殿外跑;這當口,小皇帝突然鬧著出宮,他要去趕嘛,這還用說嗎?
小皇帝崇拜楊逸,喜歡模仿楊逸的事情,朝中百官誰人不知,誰人不曉,這當口小皇帝帶人強行闖出宮去,除了去迎接楊逸根本沒有其他可能。
亂了,亂了,這下子亂套了,宰相們還在商議著怎么對待楊逸,小皇帝自己卻先跑出城迎接去了,還商量個屁,好家伙,這下子事情可真個全亂套了。
一眾宰相一邊往外跑,一邊嚷著讓人準備車馬,連劉太后也顧不上了;范純仁等人都是六十好幾的人了,小步跑出升龍門,到達停放車馬的所在時,個個都已是“發橫釵亂”,上氣不接下氣。
一眾宰相爭著喚自己的車駕,守候在此的隨從又是亂成一團,弄得整個皇城雞飛狗跳,各位部門的官員不明真相,見一向泰山崩于前而臉不改色的宰執們忙亂成這樣,哪里還顧得坐衙,都紛紛跑出來,七嘴八舌地詢問事情的原由;一時間,升龍門外就象大相國寺的萬姓交易曰,那叫一個熱鬧,結果宰相們還沒上車,已經被各級官員圍了個水泄不通,四周的詢問聲如萬千只蒼蠅在耳邊嗡嗡亂飛。
章老頭先火了,須發俱張,暴怒如雷地吼道:“吵什么?吵什么?你們這成何體統,還不滾回自己的衙門去。”
一眾官員總算靜了下來,一個個面面相覷,卻是不挪步;李清臣顧不得許多了,對守門的一個禁軍都頭一指,大喝道:“你!就你啦,立即帶人給本相追出萬勝門,把陛下攔住,還不快去,若是攔不住,萬一陛下有所差遲,誅你九族!”
李清臣怒色滿臉,一個誅九族的大罪瞬間扣了過去,那個都頭嚇得兩腳一哆嗦,差點站不穩,心里連連叫冤,這哪跟哪啊?俺好好的在這兒守著宣德門,又沒投機倒把,調戲婦女,咋就要誅九族了呢!
范純仁等人反應過來,也紛紛喝斥,就他們這身子骨,能騎馬的沒幾個,就算能騎也跑不快,怎么可能追得上早已出宮的小皇帝,讓禁衛們先去攔一攔是唯一可行的辦法。
這些平時跺跺腳東京就得顫幾顫的大佬一齊發令,那禁軍都頭不敢怠慢,連忙帶著手下向萬勝門追去。
但光這些人追去是不行的,小皇帝金口一開,就是圣旨,這些禁衛哪里真能攔得住他,于是呼,宰相們心急火燎的隨后追了出去。
可等他們追出宣德門,頓時傻眼了,只見街頭巷尾、勾欄瓦子里無數的百姓爭相往外涌,就象黃河決堤,大水涌上了所有的大街小巷;街上商鋪關門,酒樓歇業,滿城百姓攜老帶幼,歡欣鼓舞向西門迎出去,放眼望去,人潮洶涌,喧囂入云。
就連青樓里的姑娘們,也紛紛涌下妝樓,抱著琵琶,帶著玉簫,鶯鶯燕燕,群雌粥粥,弄得街上亂成一團;這浩大的場面,百萬市民齊齊出動,街上整個水泄不通,宰執的車駕被擠在宣德門前,寸步難行。他們叫破了嗓子,就是沒人聽。
此刻的東京城只有一個聲音:楊大學士班師回朝了!官家迎出城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