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因為貴州一場大捷,或許還有別的原因,七月初五前,共有二十六個羈縻州頭人趕到了賓州,而且是扎堆兒的來。
楊逸走進州衙大堂時,第一感覺來的不是各族頭人,是一群開屏的孔雀,因為許多人頭上插有孔雀毛,夠長,夠絢麗。
八洞的冼靈蛛還是一身艷麗的靚裝,楊逸本想問問,掛這么多銀子在身上累不累,但從冼靈蛛輕盈的腳步看來,這個問題有些多余。上次被楊逸出言警告后,她再沒敢來衙門鬧事,也沒有回八洞,安分了!
“下官等拜見楊大總管。”
楊逸一腳剛邁進門檻,各族頭人就紛紛起身行禮,聲音很整齊,讓楊逸不禁懷疑他們是一路貨,至少現在是。
“各位大人免禮!”楊逸兩手一抬,便向正堂的太師椅走去,輕抖前襟,安然落坐。
包括冼靈蛛在內,二十六個頭人靜靜地看著楊逸的一舉一動,各人不時交換著眼色,楊逸恍若未見,接過侍衛遞上來的茶,輕呷一口放回桌上,這才掃視廳中各人。
“這次本官率軍南征交趾,順便帶來了陛下賞賜給各位大人的一些禮物,是以把各位大人召來賓州。”
一群“孔雀”連忙起來謝恩,有些心思靈巧的,已經聽出楊逸話中不同尋常之處了,楊逸沒有稱他們為“頭人”,而稱他們為“大人”,這是有意還是無意的呢?
雖然他們確實接受了大宋的官爵。但往常大宋的官員是不會視他們為“同僚”的,楊逸這聲“大人”,就象是在和同僚敘話,這對他們來說。未必是好兆頭。
“賓州風雨和順,人杰地靈,各位大人來了不防多住幾天,也好讓本官盡盡地主之誼。”
“楊總管太客氣了,楊總管自東京遠來,該是我等盡地主之誼款待楊總管才是。”
“哈哈哈,本官非一人,身后還有幾萬大軍呢。真讓各位大人盡地主之誼,恐怕把各位大人的積蓄吃光了也不夠啊!”
楊逸朗聲而笑,各族頭人也陪著笑,但許多人的笑容很勉強。結合楊逸之前“不來就征討”話,可謂是風刀霜劍讓人遍體生寒啊。
“來啊!把酒菜端上來,今日本官要與各位大人共謀一醉。”
楊逸大喝一聲,廳外的侍衛很快便將酒菜端入,擺于各人面前的幾案上。菜肴色香味俱全,但各族頭人看到卻不是菜,而是“鴻門宴”三個字。
酒菜上罷,楊逸連聲勸飲。等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他才接著開言:“各位大人身為大宋之臣,此次交趾悍然犯我宋境。燒殺擄掠,無惡不作,不知各位大人如何看待此事?”
“交趾犯宋,十惡不赦,當然應該征討,楊總管聲威赫赫,此次在貴州一舉殲滅交趾三萬大軍,我等萬分佩服,交趾蕞爾小邦,楊總管神威無敵,指可平定,我等在此預祝楊總管旗開得勝,所向披靡。”
楊逸臉上依舊含著笑,心里卻不禁感嘆,看來都不是善類啊!
他向眾人邀飲一杯,徐徐說道:“本官初來乍到,對嶺南地形民情不甚了解,各位大人世居嶺南,這次請各位前來,是想讓爾等隨軍給本官出謀劃策。同時陛下聽說各位大人手下兵將極為驍勇善戰,有意讓各位大人出兵共同征討交趾,不知各位大人可愿奉命?”
楊逸這話等于已經斷了各個頭人的退路,所謂的隨軍出謀劃策,分明是把他們當人質,若是不奉命,估計大家也別想回去了。
說來他們都接受了大宋賜官,至少名義上是大宋的臣子,現在楊逸拿皇命相壓,掌有大義,各個頭人不奉命就是抗旨,楊逸就有了討伐他們的理由。
各個頭人交換著眼色,臉上陰沉不定。
這時冼靈蛛立出來說道:“我八洞愿出三百精兵,協助大宋征伐交趾。”
“好!好好好!靈珠姑娘忠心可嘉,八洞不愧是大宋之臣,來,本官敬靈蛛姑娘一杯。”
楊逸大聲叫好,朗笑著舉杯敬冼靈珠,一屋子的“孔雀”終于坐不住了,紛紛起身表示愿意出兵協助大宋,有的三百,有的兩百,甚至七八十。
“好,各位大人忠貞愛國,就請各位大人派人回去調兵吧,越快越好。平定交趾之后,本官一定會上奏朝廷,給各位大人表功….”
出多少兵力,楊逸不太在意,只是不停地夸獎他們是忠臣、是朝廷棟梁。
各人也打著哈哈,廳中氣氛至少表面上變得熱烈起來了。
整個廣南如今都是風雨如晦,邕州也不例外,連日的大雨使得邕江水位暴漲,沖去了所有的血腥味,卻沖不去那沉沉的陰霾。
貴州城外一戰,越軍兩萬精銳盡失,超過萬人戰死,余者全部被俘,主將柯長洛戰死,陳昶被俘,阮平因熟識水性,跳入江中得以身免。
接到這個消息,阮志順頓時天旋地轉,幾乎昏厥,這兩萬大軍是大越國的精銳之師,也是阮志順的嫡系,曾隨他征戰占城、真臘,立下赫赫戰功,如今竟全部折于貴州城下。
而且貴州城一失,東線的破綻就暴露在宋軍面前,因為宋軍的補給是從東線運輸,楊逸大可置昆侖關不理,繞道貴州,從郁水逆流而上攻擊邕州,沒有了后勤的拖累,繞行幾百里不過是多花幾天時間而已。
阮志順望著跪在堂下的阮平,目光陰冷如刀,若非阮平是他的親侄子,他早就命人拖出去砍了。
他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平息了心中的怒火。臉無表情地問道:“說吧,你們倒是怎么敗的,把經過給我仔細說清楚。”
阮平死里逃生,心情久久難以平復。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地說道:“大帥,并非我等無能,實在是宋軍的火器太可怕了,燧發槍射程遠超弓箭,人家能射到我們,我們卻射不到人家,那子彈象瓢潑大雨般,連戰象也沖不到宋軍陣前。兄弟們一排排的倒下,跟割莊稼似的,嗚嗚…大帥是沒見到當時的情景,兄弟們的尸體都堆成了墻…”
“住口!我讓你說點有用的。你再多一句廢話,本帥就砍了你!”
“大帥…”阮平嚇得一哆嗦,這位伯父他可是太了解了,殺伐果斷,他的命令從不允許打折扣。就算是親兒子惹毛了他,也會照砍不誤,阮平不敢再訴苦,連忙收住哭聲。把貴州城一戰的詳細經過一一道來。
最后他鄭重地補道:“大帥,宋軍的火器也并非沒有弱點。這兩樣火器一沾水便不能使用,當時我軍壘土攻城。值天降大雨,宋軍火器皆不能用。大帥,在大雨中,宋軍的火器不及刀劍好用…”
阮志順望著門外的雨幕默默無語…
百年來大宋就象一條沉睡的巨龍,大越曾趁他睡著的時候,不斷地侵犯,掠奪巨龍的東西。
現在巨龍覺醒了!
大宋遣使大理、占真、真臘的消息沒有保密,阮志順自然知道大宋要干什么,這是打算聯合三國,將大越給滅了啊!
大越還有退路嗎?
從接到貴州兵敗的消息起,阮志順一直在考慮要不要立即撤回本土,但在大敗之下立即退兵,大越的士氣必將全部瓦解,楊逸會不會揮軍猛追?各羈縻州的頭人會不會痛打落水狗?
考慮到這些,阮志順才決定暫時留下,先看看楊逸下步棋怎么走,若是楊逸大軍轉道貴州,阮志順會毫不猶豫地退回本土。
阮志順正思緒萬千,衙門外突然跑進一個渾身是水的人,他身上的僧袍不光是破爛,還沾滿了泥漿,守門的親兵見了他手中的木牌,紛紛讓路,阮志順目光也不由得一凝。
“大帥,大帥,小人帶回天大的好消息,大帥…”
那個叫大德的和尚撲嗵一聲跪倒在堂下,身上的泥水濺了阮平一身。
阮平悄悄地讓開,不敢出聲,自攻下邕州以南后,越軍得到許多宋國僧人道士的度碟,阮志順讓許多人扮成僧人道士,深入宋境斥探軍情,這些阮平是知道的。
“說吧,什么消息?”
阮志順臉上古井不波,神色沒有絲毫變化,大德仿佛被一盆冷水澆下,激動的情緒頓時平靜下來。
“大帥,小人冒死探到楊逸大軍實已無糧,由于天降大雨,江水暴漲,從廣州運來的糧草也被耽擱了,如今宋軍士卒每天只能吃個半飽,還有,大帥,楊逸軍中瘴疬流行,近半的士卒都染瘴病倒了,楊逸一直嚴密封鎖這個消息,是怕我軍得知…”
阮志順的神色終于有些變化,但也只是目光變得更凌厲而已,他沉聲問道:“你能確保這些消息的真實性嗎?”
“大帥,小人敢用腦袋擔保,小人說的句句屬實,楊逸因瘴疬流行之事十分震怒,砍了好幾個郎中的腦袋,宋軍把患瘴疬的士卒隔離安置,小人曾靠近隔離區探看,里面確實是擠滿了病患,個個臉色潮紅,腿腳發軟,連路也走不了。缺糧之事,小人是無意中聽到楊逸的親兵發牢騷,抱怨說每天只吃個半飽…”
大德為了立此大功,將自己的所見所聞添油加醬地說來,誰知阮志順仍是神色淡淡地說道:“本帥知道了,你探到的消息很重要,本帥將來會論功行賞,你先退下吧!”
阮志順沒有完全相信大德,因為阮志順知道,對面楊逸這樣的對手,必須慎之又慎,當初楊逸從河西奔襲河套,表面上直撲興慶府,卻早早準備好了渡河的羊皮筏,趁著夜色掩護突然渡河攻擊靈州,這神來之筆讓整個西夏立即陷入被動之中,最后幾萬夏軍反而得主動送上門去,讓楊逸來個半渡而擊。
這些天他對楊逸這個人反復的研究,有了充分的了解,楊逸這個人崇尚兵貴精不貴多的理念,他歷經大戰無數,但實際上帶兵最多的一次也只有三萬,他一向是在“精”字下功夫,因為精,他可以長余奔襲,可以迂回包抄,可以神兵天降直擊對手心臟。
當初他帶兩百騎進入西夏解救宋國公主,被十萬夏軍圍堵,不得不逃入大漠,卻神奇地促成了宋國與阻卜部兩面夾擊西夏的局面,讓西夏偷雞不成反蝕把米。
面對這樣善于化不利為有利,化腐朽為神奇的對手,稍不小心,就可能被他弄得全軍覆沒,不得不慎之又慎啊!
阮志順不言不動,靜靜地等著,他派出大量的細作混入賓州,若是大德所說的情況屬實,阮志順相信一定還有人回來并報的。
阮志順所料不差,當天又有兩個細作冒雨回來,帶回來的消息大體與大德相同。
明白了!自古以來北人南征,沒有不染瘴疬的,楊逸大軍卻只聽說有兩三百人染瘴,自己早應想到這是楊逸刻意封鎖疫情才是。
還有,楊逸軍中糧草確實不多,從柳州、桂州轉運困難,細作也一直沒有探到有大批糧草運到,這大概也是楊逸為何令蘇慶良不計傷亡奪取貴州的原因。
但楊逸千算萬算,肯定也難以算到,老天會突然普降大雨,以至于西江水勢暴漲,難以運來糧草。
好,天予不取,必受其咎!
想通了這些,元志順突然拍案暴喝:“來人,本帥令,全軍集結!”
ps:從今天開始,應該可以恢復正常更新了,希望大家多多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