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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3章 夜入皇宮

  給皇帝看病絕不是什么好活兒,看好了,自然皆大歡喜;若是看不好,很可能會成為陪葬品。

  而且宮中太醫已經束手無策,說明趙煦的病已經非常嚴重,那么自己成為陪葬品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或許正是考慮到這些,使得章惇來到自己家中還猶豫許久吧!

  楊逸把自己的處境細想了一遍,不知不覺間自己在這局中已經陷得太深,此時想退已經來不及了,他右手的中指在書桌上有節律地敲擊著,最后將心一橫問道:“太醫怎么說?”

  “肺癆,患病已經四年多了。”

  四年?其實這種病初期是比較好治的,為何拖到現在呢?高滔滔不是一直讓趙煦睡在自己的床前,照顧得無微不至嗎?

  “我必須自己親自診斷過,才能確定能不能治。”

  章惇神色依然凝重,點了點頭說道:“這個自然,小友放心,無論如何,老夫會盡力保得小友周全。”

  楊逸不致可否,不是他不相信章惇,而是真到那份上時,章惇連自己怕都保不了,還談何保他。

  倆人上了馬車,章惇還是有點不放心地說道:“小友應該知道規矩吧?”

  “章相公放心,晚輩曉得,無論成與不成,這事都會爛在晚輩的肚子里。”

  馬車走的是右掖門,迷離的夜色中,右掖門悄然開啟一扇,馬車直接駛了進去,接近寶文閣時才停下,并退左右后,內侍省都都知劉瑗親自來給楊逸推輪椅。

  皇宮之中,專管內官的機構分為內侍省和入內內侍省,劉瑗也是趙煦親政后給復官的太監之一,同樣是趙煦的心腹。

  四周非常寧靜,看不到一個太監和宮女,想來楊逸這次進宮對內同樣是保密的。

  楊逸被直接推進了寶文閣,寶文閣以前是神宗皇帝的藏書樓,趙煦親政后,遂搬到這里來處理日常的奏章。

  轆轆的輪椅聲回蕩在大殿中,顯得異常空曠而寥寂,前殿依然是不見一個人影,直到了后殿,才看到趙煦躺上一張軟榻上,臉色并不蒼白,而是顯得很灰暗,五月天氣已經很熱,他腿上卻還蓋著一張薄毯,焦守站在軟榻邊,端著一杯茶正給趙煦漱口。

  除此之外,殿中只有兩個老御醫在桌邊翻著醫書,眉頭緊蹙。趙煦剛漱口完,又連聲咳了起來,直咳得臉色漲紫。

  “陛下,微臣冒犯了!”

  楊逸顧不得行禮,示意劉瑗將自己推到軟榻邊,迅速出手,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在趙煦第五胸椎上部左右2厘米處,摸索到“厥陰俞”穴,用力壓了幾秒鐘,趙煦激烈的咳嗽很快停了下來,臉上的神色也舒緩了許多。

  趙煦拿過手帕擦了擦嘴角,長長吁了一口氣說道:“有勞楊卿了,朕好些了!章相說你精通醫術,能使人起死回生,朕這咳嗽的毛病好幾年了,用不了少藥而未見好轉,所以請楊卿來看看。”

  楊逸趕緊答道:“陛下,醫學之道,浩如煙海,微臣不過略知皮毛,實不敢當起死回生之說,至于陛下的貴恙,未曾診斷,臣不敢妄言!”

  “楊卿放心吧,若是連你也沒把握,朕絕不勉強你就是。”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楊逸以一種新奇的方式,瞬間就止住了趙煦的咳嗽,讓他對楊逸多了幾分信心。

  得了這句話,楊逸稍稍松了一口氣,做這活沒人能絕對坦然,用提心吊膽來形容也不為過,正因為這種心態,有時皇帝得了些小病,宮中的御醫竟然醫不好,是他們的醫術不夠高明嗎?

  或許未必,原因大多數是因為御醫用藥過于保守,本著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心里,沒有十二分把握,他們根本不敢斷然下藥,因此錯過了最佳的治療時機,小病拖成了大病。

  旁邊兩個御醫神色復雜地看著楊逸,見他年紀輕輕不說,還帶病來給皇帝看病,這算什么事?楊逸的到來,可以說是他們面臨的最大挑戰,若是楊逸沒辦法醫治,他們還能說得過去,若是楊逸成功治愈了趙煦,那就會顯得他們十分無能,他們的下場如何很難說。

  因此楊逸還沒開診,他們就上來說道:“楊狀元,根據我等診斷,陛下乃是風寒濕邪內侵,久而化勢或風濕勢邪直犯,內舍于心,乃致心脈痹阻,氣血不暢,心肺失所養…”

  楊逸擺擺手,打斷兩個御醫的滔滔之勢,其實他也知道,要給皇帝看病,往往得先辯贏他們才行,但醫術這東西各有各的見解,常常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想辯贏這些老于世故的御醫,幾乎是不可能的。

  “沒經過認真診斷,就沒有發言權,因此,我現在沒權力和二位辯論!”

  楊逸的話讓兩位御醫無從反駁,確實,趙煦同意楊逸前來,就表示楊逸取得了診斷權,若是他們再在這環節上過多阻撓,反而顯得心虛,他們向趙煦施了一禮,又退回桌邊去,想等楊逸診斷過后,再拿他的藥方來辯論。

  趙煦難得的笑了笑說道:“那就請楊卿幫朕診斷一翻吧!”

  站在旁邊一直沒說話的章惇也道:“陛下說的是,狀元郎不必顧慮其它,先靜心給陛下診斷再說!”

  楊逸向趙煦抱抱拳,然后輕輕搭上他的脈搏,他閉著眼睛,放平自己的呼吸,靜靜地感覺著趙煦的脈搏,過了好一會他又讓趙煦張開嘴巴,仔細查看舌苔。

  殿中幾人都是大氣不喘,目不轉睛地看著楊逸的一舉一動,章惇與焦守等人是滿心的希冀,那兩個御醫則是忐忑而緊張,殿中一時落針可聞。

  整整一盞茶功夫,大家覺得仿佛過去了一年似的,楊逸才停下來說道:“陛下脈搏細數無力,脈象微亂,舌質紅干無苔,且形體消瘦,面色萎黃,臣要請問陛下,是否晝夜汗出不止,常伴惡風,心悸?”

  “楊卿所言不差,朕正是晝夜汗出不止,多有惡風、心悸之感!”

  “敢問陛下,是否干咳少痰,五心煩熱,失眠多夢?”

  “然也!”

  再次得到趙煦的確認,楊逸與章惇臉上沒什么變化,但焦守與劉瑗已經面露喜色,要想治好病,就得先找準病癥,對癥下藥往往也就代表著藥到病除,焦守他們的榮華富貴都是依靠趙煦得來,若是趙煦有個不測,他們會比以前過得更加悲慘,所以他們對趙煦的病情比誰都要緊張。

  楊逸突然轉向焦守問道:“敢問焦公公,陛下咳嗽時可有癆血?大便是否干燥,小便量少,?”

  焦守欣然答道:“正是,正是,狀元郎果然醫術不凡!”

  楊逸卻沒有他們的喜悅,臉上不動神色,實則內心更為沉重,此時便是趙煦也以希冀的眼神靜靜地看著他,楊逸暗暗吸了一口氣道:“陛下的這種病癥臣確有涉獵,并為這種病癥取了個名字,叫肺結核!”

  吐出‘肺結核’三個字,楊逸竟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肺結核在后世到六七十年代,還可以說是絕癥之一,后來隨著醫學進步,各種診斷分析的手段越來越先進,才勉強算是攻克了這種病癥,即便如此,想治愈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經他一翻診斷可以確定,最初趙煦應該只是輕微的肺部感染,得不到及時有效的診治,才慢慢形成肺結核,現在雖然還不到晚期,但已相當嚴重!

  焦守與劉瑗幾乎是同聲問道:“狀元郎想必能醫治了?”

  殿中數道目光全部落在楊逸臉上,楊逸再次向趙煦抱拳施禮道:“陛下,請恕臣斗膽直言,臣只有七成把握治愈。”

  對于普通百姓而言,七成把握大致值得一試了,但對于皇帝來說,卻是難以接受的,這就象在拿皇帝的命在賭博,所以連章惇都不免露出失望的神情來。

  那兩個御醫更是立即出言駁斥道:“陛下萬金之軀,若無十足把握,豈容胡來?陛下,臣等從醫數十年,從未聽說過肺結核這種說法,敢問楊狀元,你是在哪部醫書上見過這種病癥的論述?若是不能說出個所以然,就拿陛下試藥,出了差錯你可承擔得起?”

  趙煦等人都沒有說話,可見他們對這個問題也是想知道的,楊逸只好答道:“我所說的肺結核其實也就是肺癆的一種,肺癆在各種醫書上多有論述,但前人在這方面的論述都過于籠統,在下不才,憑自己的經驗,根據病癥表現的不同特征,再次把肺癆細分為肺結核、肺氣腫等病癥,從方才診斷所得,陛下所患之癥正是肺結核,是肺癆中最難治的一種,乃氣陰兩虛所至,用藥當以益氣養陰為主…”

  楊逸花了一盞茶時間,把肺結核作了一次比較詳細的論述,其間與兩個御醫多有爭持,楊逸從后世得來的一些醫理是他們無法接受的,而后世那些根據現代設備診斷出來的論據他又不能說出來,你不可能跟他們說什么細胞變異之類的東西,說出來他們只會說你是荒誕不經,你還無從反駁。

  就在雙方僵持不下時,趙煦又連咳了一陣,上氣不接下氣,還當場咳出血來,那血色不如正常人的鮮艷,呈淡淡的暗紅色。

  咳完之后,趙煦虛弱地說道:“爾等不必爭了,朕相信楊卿,請楊卿開方子吧!”

  “陛下…”

  “退下!”

  兩個御醫還想勸阻,被趙煦輕斥一聲,只得惶恐退去,趙煦并不傻,楊逸雖然沒有辯贏兩個御醫,但兩個御醫也沒有辯贏楊逸,那就是說至少楊逸的醫術不在他們之下;而業術有專攻,從楊逸診脈過后問及的各種癥狀全部正確來看,在自己的病癥上,楊逸應該比這些御醫更有心得,因此,雖然楊逸自己說只有七成把握,趙煦乃愿讓他試一試。

  劉瑗早到桌邊磨好墨,楊逸提筆疾書:黨參六錢,北黃芪九錢,熟棗仁兩錢九,柏子仁兩錢九,麥冬兩錢九,北五味子兩錢,白芍四錢半,紅棗三錢,炙甘草兩錢九。水煎服,每日一劑,分兩次服。

  寫完藥方,楊逸又把一些飲食上的禁忌向焦守等人一一交待,按正常程序,宮外的郎中開的方子,是必須經過御藥局論證才能用的,楊逸最后向趙煦作揖道:“陛下,臣有個請求,此方若御藥局有異議,可棄之不用,但若用臣的方子,未經臣復診,請莫擅自更改方中的藥材與分量。”

  趙煦點頭道:“楊卿放心吧,朕說過,朕相信你!”

  楊逸又把按‘厥陰俞’穴緩解咳嗽的方法教會了焦守,才與章惇告辭出宮。

  右掖門再次悄悄的打開,一輛馬車從宮里輕靈地駛了出來,楊逸從微開的車簾向外望去,可見今夜把守右掖門的正是內押班梁從政,從梁從政到劉瑗,再到焦守,這些人無不是趙煦宮中心腹,這意味著今夜之事,是一個重大的秘密,而楊逸作為主角參與其中,是福是禍難以預料。

  這皇宮之中,一件本來簡單的事,往往也能牽涉重重,只要一點細微的破綻,在這個地方就能翻起滔天巨浪。

  萬一真有什么差錯,自己必定會成為最好的替死鬼,只要坐實自己謀害趙煦的罪名,舊黨就能把章惇等人一網打盡,而且打得永世不能翻身,所以心神堅硬如章惇,精神強悍如楊逸,也是步步如履薄冰。

  一出皇宮,章惇就讓侍衛嚴守馬車四面,然后沉聲問道:“你實話跟老夫說,陛下的病情到底如何?”

  “很嚴重!從病理上劃分,病癥已經進入中后期,即便能醫好,也是一個長期的調理過程,其間出不得任何差錯。”楊逸的聲音也異常陰沉,陰沉得仿佛不是從他口中發出的聲音。

  “你到底有幾成把握?”

  “我沒說謊!”

  “你…小友啊,你到底有幾成把握?”

  “七程半!”

  “說實話!”

  “章相公,我是人,不是神!這種慢性病醫治起來用時都會很長,在漫長的用藥過程中,常有可能引發其它病變,而這些風險是誰也無法準確預知的,而且治療過程各種藥性的把握,日常飲食的禁忌都絲毫差錯不得,若是有心人加以利用…

  章相公,你應該比我明白,別看呂大防等人一個個外放到了地方,可你真正的對手并不是宮外那些人;就象現在,只要陛下臨朝,宮外這些人根本不堪一擊…”

  章惇霍然望向楊逸,目光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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