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人從北門出城,碰到正在回城的第四營士兵,他們一路高唱著作息歌,這些都是晚間執勤的隊伍,白天回到城內的營房休息,這些士兵一臉疲倦中帶著些興奮,他們昨天剛剛重創了建奴,那種激烈的情緒還未過去。
陳新讓到路邊,等隊伍通過后才繼續出城,此時正是開飯時間,烙餅、蒸餅、雜糧餅的香氣四處飄動,陳新在門口的龍騎兵營部領了兩個餅子,與劉破軍等人邊走邊啃,如果沒有那身山文甲,基本就和士兵無異。
走出第二道土墻后,防線上士兵來來往往,很多輔兵還在往被破壞的土墻上增加土袋,后金那邊照例的吹起號角,偶爾有些輕箭落下,旁邊的衛兵小心的觀察著天空。
陳新往西走向昨日交戰最激烈的地方之一,就是面對正白旗的地方,沿途隨即跟一些待命的士兵交談,所到之處引起陣陣歡呼,士氣十分高漲。
陳新一邊走一邊對劉破軍道:“皇太極的兩黃旗打散,分別跟兩白、正藍、正紅混編,這幾個旗都是不太積極的。這樣一打起來,大伙都得損失人,比例也是相當,實力的對比不會改變太多,我估摸著皇太極也是想了好久才這樣決定的。”
劉破軍低聲匯報著,“建奴陣亡應當在三千以上,俘虜的真夷有三百多,俘虜中還有百余傷員。我鎮陣亡士兵四百三十人,重傷兩百多,輕傷約為五百,主要傷亡就在面對正藍旗、正白旗地段,這兩處是后金兵選定的重點攻擊地方。”
“正白是大旗,那位小多鐸毛還沒長齊,打仗沒有啥主意,這次鐵定的損失慘重。”陳新一邊吃一邊想象多鐸的神態,心中不禁大感愉快,這小王八蛋入關后一路上沒打啥仗,倒是主持了多次屠城,包括揚州十日在內,后來也被吹噓為名將。
黃思德湊趣道:“恐怕還氣得要死,昨晚我讓那夷丁罵了一夜,就說皇太極逼阿巴亥殉葬的事情,這三兄弟每日面對仇人,卻不敢下手給他們媽報仇,還要稱其為大汗,也不知是何德行。”
陳新心情不錯,聽了哈哈大笑,劉破軍昨天的表現得到陳新的高度稱贊,朱國斌、代正剛、黃思德等人看他的眼神明顯改變了,這種尊重并非來自于職務,所以他今天興致也不錯,過來笑道,“確實正白旗死得多些,皇太極連打個總共也要算計這些東西,也是難為他了。”
陳新聽完沉吟道:“建奴若是死了個幾千,皇太極就打不下去了,的都是估算,人頭砍了多少了?”
“已經砍下來的大概九百多真夷,蒙古人七百,戰死包衣數量多,一時計不清楚…”
陳新輕輕道:“那些戰死包衣的人頭也砍下來,到時都報做是烏真超哈和天佑軍。”
劉破軍記下后笑道:“以前說包衣人頭不算功,按察使核包衣人頭要收多半好處,好在現在有烏真超哈和天佑軍,那些文官總沒有理由再說不算了。”
黃思德拍拍手道:“破軍你說皇太極要算計這些東西,陳大人不是也要應付那許多文官,要是這中間的繁雜,破軍你該是知道的,遠比那八旗間的事情擾人。”
“黃大人說的是,那黃臺吉一個奴酋,跟陳大人原本就比不得。”
幾人一路交談,順著土墻往西,然后從靠海的地方出通道,上了西官山山頂,代正剛迎過來,幾人各自舉起遠鏡觀察。
陳新在山頂用遠鏡看下去,壕溝中的后金兵進進出出,與往日并無不同。每當西官山一發出炮聲,下面螞蟻般的后金兵立即到處躲藏。
劉破軍低聲說著,“大人,飛彪銃已損毀兩門,剩余兩門分到了兩翼,只能做些騷擾的攻擊。”
陳新點點頭道:“飛彪銃數量不足,騷擾勝于實質性的打擊。你仔細看看,后金兵有沒有撤退的跡象。”
劉破軍看了半天后說道:“看不出撤退的跡象,不過也看不出攻擊的準備,可能今日不會有進攻。”
代正剛也道:“昨日后金兵損失慘重,今日應當是休整。今日裝填土袋的人甚少,若是明日要攻打,今日也應當要有所準備,所以這兩日應當都無礙。”
黃思德對這些戰術性的判斷摸不著門,不過領導就在旁邊,他裝模作樣認真看了,也發表意見,“屬下贊同兩位營官的話,建奴定是怕了我登州鎮,他們不來打咱們,咱們就去打他們去。”
陳新聽完哈哈一笑,轉頭看著黃思德,“思德這話看著簡單,實際是至理,戰場上就與街頭打架差不多,只不過判斷對方的動作未必是靠眼睛,必須保持接觸,從接觸中獲得直接的信息,而不是依靠猜測。偵查的水師回來沒有?”
劉破軍低聲道:“還未回來,昨日分派的任務是上岸偵查,從前幾日的情況看,建奴在木場驛、南關等幾個要點防備嚴密,沿海山頭都有人值守,小船未靠岸便有人傳警。金州也有上千的真夷,不是一時可以攻下。”
“加強對木場驛的偵查,那里是最狹窄之處,建奴要撤退的話,必定會加強那里的防御。”
“明白了,那今日我軍防線的主要安排,請大人示下。”
“以將第一營第一總調入一線,補充人手熟悉防御,近衛第一總兩個司以局為單位發動小規模反擊,聲勢弄大一點,爭取讓建奴的人動起來,防線必須保持接觸,你們在西官山多安排觀察哨,注意建奴動靜。”
從西官山上下來后,劉破軍先行趕往旅順城頭,陳新與黃思德慢慢巡查靠海一方的營區和庫房,重點在騎兵的馬匹保養,建奴頹勢已顯,陳新需要騎兵隨時做好準備。
走到半路的時候,陳新讓衛兵隔遠一些,他對黃思德低聲問道:“思德,本官昨日看到有人抱著轟天雷沖擊建奴軍陣,訓導官是否有過類似的鼓動?”
黃思德回憶了一下才道:“大多是守備隊的人,訓導官沒有鼓動過,他們很多都是遼民,大人的意思,是不是要重點宣傳一下?”
“不要鼓動這個行為,也不要批判。”陳新輕輕嘆口氣,他不喜歡這種神風作風,但在這個時代,殺戮無處不在,生命的價值并沒有想象中的高,即便不鼓動,似乎也不宜反對。
“其實…這些都是勇士,若是不宣揚的話,他們的戰功如何計算。”黃思德提出了自己的疑問,在他原來的計劃中,這些人都需要重點宣傳。
陳新淡淡道:“俺軍法官和主官的意見為主,還是戰場的效果,如果他們的這種攻擊取得決定性的作用,便取個奇功也可,撫恤這些還是照舊,不能比一般的戰死者多,總之還是按軍功體系來執行。我不希望人人都去跟建奴同歸于盡,我們是職業軍人,殺人是技術,不是拼命,保存自己和殺死敵人同樣重要。”
“那屬下知道如何做了。”
“登州那邊的人氣如何?”
黃思德臉露笑容,“昨日宣教局傳了消息來,很多職業校和屯堡學校的學生要求參軍,各屯堡中還有自發募捐者,要給軍隊捐些銀錢衣物之類,人氣可謂非常之高,屬下昨晚帶人連夜趕工,寫出了昨日的報道,準備放在下一期…”
“不必下一期了,你讓書坊印個特刊,隨時都可以發,不必等到下一期。”
黃思德一拍手,“大人每次皆有非常之見解,小人實在佩服。”
陳新微微一笑,也不繼續說下去,免得黃思德馬屁如潮。
黃思德看看左右無人,對著陳新低聲道:“大人,建奴如今后繼乏力,劉破軍的布局是要一意追打,非要讓建奴脫層皮,不過屬下覺得,讓那建奴暫時逃竄亦無妨,如此朝廷那邊,或許更看重些。”
黃思德說完就低頭跟著,不時偷看陳新一眼,等待陳新的回答。陳新聽完放慢了腳步,臉色不變的繼續行走,黃思德的意思就是要養寇自重,從登州的形勢來說,在朝廷的支持下對付建奴已經不成問題,至少包圍金州以南是可行的,建奴這一戰之后應當不敢再大舉興兵南下,登州鎮大可占據金州地峽發展實力,這是連黃思德都能看到的。而他背后的意思,就是要讓登州鎮在遼南這個不被注意的地方繼續發展,觀望天下形勢。隨著登州實力的一步步膨脹,黃思德便下意識的開始有這個打算。
這樣沉默著走了幾十步,陳新才對黃思德道:“你為登州鎮前景作想,這都是對的。不過眼下建奴實力尚存,遠道來攻或許不行,若是野戰的話,咱們未必能贏,遠不是可以輕視的時候。你作為總訓導官,不能有這種心思。建奴之禍不在遼東而在天下,我與他們之間沒有任何妥協之余地,至于其他的事情,未必需要靠建奴,只要咱們足夠強大,加上合理布局,自有水到渠成之時,你只要做好本職,本官自會記在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