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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陽夜幕初降,各處響起梆子聲,城東大街上燈籠搖動,一隊白甲兵簇擁著岳托來到一處大宅前停下。
“主子,到了。”旁邊的戈什哈低聲道。
岳托這才從沉思中醒來,轉頭看了一下府門,點點頭跳下馬,守門的正紅旗戈什哈迎了岳托進去,另外還有一人去通報代善。
走過重重院落后,岳托來到代善居住的院落,院子里面擺著弓箭兵器,馬匹就也那么栓在里面,代善沒有搞什么書房,就在一個帶炕的屋中見了岳托。
代善平日話不多,一邊喝著走私來的燒酒,一邊嚼著黃豆。岳托在炕邊坐了片刻才開口道:“阿瑪,這個大貝勒的位置,你還是不要坐了。”
代善不置可否的嗯了一聲,繼續喝著酒,岳托有些出神的看著墻上掛著的燈籠道:“濟爾哈朗午前來找我,言語間暗示大汗南面獨坐之事,他的態度不言自明。兩黃旗家上兩藍旗,如今八旗有四旗是站在大汗一邊,多爾袞去年旅順之戰后,被降為多羅貝勒,多鐸是個沒主意的,阿濟格甚或站在大汗一邊。。。”
代善突然出聲道:“你在哪一邊的?”
岳托愣了一下道:“我,我。。。”
代善把手中剩下的黃豆丟回桌面的小碗中,抬起頭來嘆氣道:“早跟你說過,不要被老八那些歪理蒙蔽,你非要說他雄才大略,眼見都是些蠅頭小利。你阿瑪我是多年前便知其為人,當年阿巴亥的事情,原本只是送一點吃的,老子覺得不好掃人情面便收了,他非要找人生拉活扯說是老子跟阿巴亥有事。末了老汗對我頗多不滿,生生把大金汗讓他得了去。原本四大貝勒共坐,他一時也奈何不得咱們。可是你、碩托和薩哈廉都被他迷惑,給你們個議政大臣的位置,便以為自己跟主旗貝勒平起平坐了,殊不知八王議政才是根本,最后弄成個議政大會,這便是三四十人,擺明的以小制大。你等還以為制的是我們三個大貝勒,豈知最后制到你們自己頭上。”
岳托低著頭不說話,代善繼續道:“當年搞六部的時候,你就只說六部如何好,全不知老八的私心。如今阿敏和莽古爾泰都死了。正藍旗的下場大家都看在眼中,多爾袞和多鐸從來便是墻頭草,任何時候都是指望不上的,除了滿洲這四旗,蒙古左右翼、烏真超哈、天佑軍、外藩蒙古皆聽老八的,不讓也是不成了。”
岳托低聲道:“便讓了大貝勒,大汗也不能把咱們兩紅旗怎樣。此時咱們助了他,日后他終歸要記著這情誼。”
代善自己端起酒喝了一口,看看岳托沒有碗,從背后找了一個碗給岳托。一邊看著岳托倒酒一邊說道,“阿瑪倒是有些擔憂你,莽古濟那個女兒,殺了也就殺了。不少那一個,既然要讓他獨坐。你還是不宜再留著那福晉。”
岳托喝了酒沉默一會才道:“阿瑪,我做不出來那等事情,嫁給我的女人,便是該我護著的,若是這都做不到,下面的奴才又該如何看我。”
代善搖搖頭,也不再勸說,岳托嘆口氣道:“范文程和鮑承先這幾個漢狗已經上了奏疏造勢,阿瑪你既然打算讓出大貝勒之位,便在議政大會上主動提出來,如此更適宜些。還有大汗打算參照著登州的模子擴編烏真超哈,烏真超哈和天佑軍要湊出一萬人來,各旗都要抽戶下人,公中的鐵料錢糧都要來練這支兵馬。”
“不給。”代善漠然的說道,“位置可以讓,丁口不出。”
“他的意思是讓薩哈廉來領烏真超哈,丁口依然在各旗管著。”
代善略帶驚訝的抬頭看看岳托,岳托對代善點點頭,薩哈廉也是代善的兒子,看起來皇太極又打算用條件跟自己交換,若是不答應的話,薩哈廉又會對代善不滿。
代善又看著桌面思索片刻,“既然丁口在各旗,那薩哈廉這管得什么事情?便如你當初那個兵部尚書,管個屁的用。”
岳托低聲道:“這一萬里邊,天佑軍三千,烏真超哈七千,分設八個甲喇四個固山,出征時隨旗行走,單獨調遣之時由薩哈廉統領。”
代善瞇著眼道:“老八真打算學那登州鎮不成?”
岳托點點頭勸道:“阿瑪,這事我是贊同的,無論大汗如何,那登州卻是我大金死敵。登州的軍報我也看了,陳新親筆撰文的頭條上,自居為文明之地,稱我大金為通古斯野人,言稱戰斗絕無停止之日,非要將我大金趕盡殺絕不可,其他人所寫亦是如此。如今陳新盤踞金旅,向關寧和山西購買馬匹,其騎兵日漸強大,僅復州至蓋州之間已逾兩千數,假以時日僅靠諸申必難對抗,我大金丁口最多的便只有漢民,這也是無奈之舉。”
代善冷笑一聲道:“學那登州就是學個十成足,也拼不過那陳新的丁口,更別說那些阿哈不會真心實意為咱們效力,到時來個臨陣倒戈,還不如不要的好。”
“大汗準備給他們都抬旗分田,優先選那些有家室的,如此老實聽話,聽說連軍律也是學的登州鎮。”
代善微微搖頭,“老八哪里來那許多錢糧練這支人馬,老子也聽過何長久等人講說,要知登州步強騎弱,其步陣兇悍絕倫,然必得日日操演,精熟于心方可如臂使指,非是如我諸申勇士一般習練射獵亦可。你看如今的糧價已經多少了,誰家愿拿錢糧出來給老八?”
岳托也面帶憂色,“今年不知如何的,關寧二十兩銀子一石了,而且拿著銀子也沒處買去,祖可法去信問了祖大壽,說是明國各處都在鬧糧荒,非是關寧一地,連京師都沒處買去。看今年的樣子,登州鎮隔三差五派騎兵騷擾蓋州。其騎陣不說,散兵游騎之法亦愈見熟練。若是秋收前不打下復州,讓登州鎮盤踞在那里,今年冬天就哪里都不要想去,就等著跟登州耗吧。”
“打復州?”代善哼了一聲,“最快也要收了秋糧才行,且至少五千以上馬甲,登州斥候不弱,等咱們調齊人馬的時候。他們從復州一溜煙走了,咱們又待怎地,不過是保一個冬天,每年開春他們還不是又來了,今年撤出時候老子就說該把復州拆了。也沒人聽。”
岳托嘆口氣道:“事已至此,說這個也無用,反正到處都缺糧,我不信他登州不缺,看他們能耗多久。”
“咱們運河、京師和關寧各處存糧已超過一百萬三十石,平均收購價格二兩一錢,距離建奴秋收還有一月。可以從運河下游開始放糧。京師和運河咱們緩緩放糧,跟其他幾個大商家一道,保證大家都有銀子賺,不要形成惡性降價。唯有在關寧一地打壓糧價。聽說吳襄和祖大壽忍不住,剛在天津分號高價買了十萬石糧食,這次讓他們虧死,明年關寧的糧價就全該咱們說了算了。”
陳新在醉翁椅上悠然的道:“棉布呢?”
劉民有拿著自己的冊子。一邊算一邊道:“棉布已經在各處開始放貨,比糧食提前一點。因為八月九月到了收購棉花的時候,若是棉布價格居高不下,棉花這原料也會暴漲,對咱們明年的棉紡戰略不利,所以要提前打壓棉價,咱們手上各處屯的棉布約五百萬疋,有咱們自己產的,也有江南來的布,集中在這段時間放出去,可以把運河布價打到最低,這事對江南的農戶沒有影響,那些棉商就慘了,必得大虧一筆。”
陳新坐起來抓抓頭道:“那我上次算來,咱們也沒賺多少,這些棉商也虧了,那是誰賺了?”
劉民有笑道:“咱們有自產的低價部分補貼,還有得賺,這些商人的銀子已經用于高價采購,銀錢分散于江南的織布之家,這里虧本之后,那些農戶家中的銀錢一時集中不起來,不再對咱們構成競爭。”
陳新點點劉民有,“陰險,不過我覺得。。。”陳新摸著下巴,“南方不光有織布的農戶,還有不少大大小小的織布作坊,今年有不少織布作坊賺老了銀子,也得讓他們吐出來,免得明年對咱們形成競爭。”
劉民有問道:“你打算怎么干?”
陳新認真的扳著指頭,“今年這經濟戰效果超乎想象,大明朝這自由經濟抵抗力太弱,咱們得好好利用一下。這次棉布價格大漲,那南方的棉花采購價也會上漲,咱們該等南方那些織布坊把原料高價采購之后,再打壓棉布價格。”
劉民有手一攤,“那咱們怎么辦?咱們也要從東昌府、袞州府、青州府采購棉花,今年行情如此之好,原料肯定是搶購。南方花期比山東早,等他們采購完了再打壓,咱們就只能等到九月,山東的棉花都被人買光了,明年的工人都干啥好?”
陳新揮斷他道:“什么晚了就沒了,棉花到了花期成熟,還得采摘,采了再運到臨清和聊城等地售賣,中間大概至少有半個月的時間,江南的花期比山東晚一個月左右,中間還有消息傳遞的時間,可以用好這個時間差。咱們到八月中旬開始,猛力打壓運河北段棉布價格,正好是在臨清和聊城收棉花的時候,咱們正好低價收購今年的新棉。等這價格波動到江南的時候,他們收購也差不多了,那些工坊的銀子落到棉農手中,同樣很難再次集中。”
劉民有低聲道:“那江南有規模的工坊明年都得虧本。”
陳新哈哈笑道:“虧了不正好,明年咱們就壓價銷售,江南集中式生產的棉布行業就完蛋,咱們以后只對付那些農戶就太簡單了。山東這邊有些提前采購的,那也是高價采購,這已經是虧了,咱們再一壓價,他們還敢投錢把布織出來不成?到時還不是只能把原料賣了。”
劉民有指指陳新,“陰險!”
陳新得意的倒回醉翁椅,“這不叫陰險,這叫實力,虧得鐘老四打劫張家口,得了一百多萬兩銀子,貨物也不少,這是意外之財,主力還是錢莊,加上軍隊的工資都在錢莊里面壓著,他們平日大多都不取,咱們臨時調動的資金有誰能比。而且是在各處布點一起動手,咱們這就叫組織力。今年這銀子一賺,明年初就要再次擴軍,看建奴還能蹦跶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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