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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不是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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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漫天飛雪之中,一隊打著儀仗的馬車來到一座大宅之前,府門前是一道紅色的照壁,院落十分廣闊,府門也是飛檐刁拱,門楣上紋著各式的木雕。

  中間一輛怪異的四輪馬車停在府門前,馬車簾子拉開,露出梁廷棟紅潤的臉。他在家仆攙扶下走下馬車,溫府的門房迎過來,對梁廷棟躬身問好,態度熱絡當時不亢不卑,人說宰相門前七品官。這個門子態度得當,若是科舉做官,比很多官員還要精于鉆營。梁廷棟與那門子熟絡,他親熱的和那門子交談,兩人一起從側門進了溫體仁的府邸。

  溫府占地廣闊,有十多個小院,按著南北中軸對稱排列,溫體仁住在中間的位置,一路上假山魚池,雖然花木凋零,但枯枝錯落別有一番雪國風景。

  溫府也不像一般所想那般門庭若市,尋常沒有路子的人,上門多半是吃個閉門羹,溫體仁在這方面十分小心,請托的人一般都是來自他的心腹,只給銀子的人現在很難直接見到他。

  門子將梁廷棟引到書房,里面寬闊清雅,家具裝飾不見奢侈。中間有兩個炭盆,烘得溫暖如春,干瘦溫體仁正在練字,看到梁廷棟進來,放下筆迎過來。

  “大人好雅致。”梁廷棟對著溫體仁奉承道。

  “兵過來坐下說。”溫體仁客氣的對梁廷棟招呼,最近梁廷棟兵部的事情辦得都很好,特別是旅順大捷,王廷試和陳新都在捷報中贊揚梁廷棟運籌之功,說是旅順防線得益于梁廷棟指點,得西法銃臺之精髓,所以能抵擋住建奴潮水般的攻擊。

  有了這個前提。皇帝對他十分滿意。眼下西南平定,北方流寇被圍困在豫北的狹小地區,山陜邊軍封閉了北面,河南毛兵、川軍、昌平、保定、大名、京營各軍封閉了東面,西面和南面是滔滔黃河。

  雖然懷慶衛輝兩府被洗劫一空,但流寇造成秋糧顆粒無收,冬季到來后流寇已經無處覓食,大批的流民在豫北凍餓而死,加上紫金梁被擒至京師處死。三十六營士氣全無窮途末路,朝中沒有人認為他們還能作惡,只等數萬精銳將其一鼓而滅。

  “廷推已經過了,皇上那里最屬意的也是你,日后便是內閣的同僚了。”

  梁廷棟沉穩的道:“皇上隆恩。但下官也要謝過老先生提拔,日后內閣中行走,有何不妥之處,還要請大人提點。”

  溫體仁笑著搖搖頭,“內閣是咱們人的最高處,但并非朝廷的最高處,要想做事順遂。司禮監那邊就得融洽些好,你就按慣例去拜會掌印老公,幾個秉筆多少要有些表示。你在京師多年,那些事情都明白。如何應對,就不用官多言。”

  “下官理會得。”梁廷棟一副附耳恭聽的模樣。

  “職官嘛,官倒是推薦你當吏部尚書,不過皇上似乎不愿其他人來當兵部尚書。是以也有些煩擾。也是這十多年來,就數你任內對建奴大勝最多。這次旅順戰罷,已有人在說三年平遼,皇上恐怕心中也有些意動,這個節骨眼上,不放你離任也是情理之中,你心中不要有怨懟才是。”

梁廷棟有些無奈,其實從王永光下臺,他一直就想換到吏部尚書,兵部尚書他當得有些心驚膽戰,尤其是大凌河圍城的半年里面,幾乎夜夜不得安睡。好在他運氣不錯,陜西的洪承疇、曹詔十分有能力,登州鎮更是每每在關鍵時刻送來捷報,這才保住兵部尚書位置,但現在反而因為這些戰功使得他只能繼續當兵部尚書  “下官怎會有怨懟之言。若是皇上已經定下此意,下官唯有鞠躬盡瘁而已。”

  “能這樣想就對了。”溫體仁站起來,在屋中走動了幾步,轉頭對梁廷棟道:“朝中大事仍以遼東為首,建奴雖有小挫,但實力猶存,是以陳新那邊,你要多關照,劉宇烈說調朱國斌去大同當總兵,你切不可同意。陳新此人雖是客氣,但最不喜有人動他人馬錢糧,早前朱萬年的事情,后來聽說是宋聞賢在辦,就是因朱萬年在登萊與他作對。陳新能打仗懂做人,你在兵部就要幫著他一些,有來有往才是長久。”

  “下官明白,劉宇烈是狗急跳墻,最近一直咬著登州鎮在河南不聽玄默調遣之事,又聲言猛將不可集于登萊一隅,想把登州鎮下將官分調,昨日又提出調代正剛赴遼東,新增一個前屯總兵。不過是要拉扯陳新出來,只說登州鎮擁兵自重,再扯上邊將依附閣臣,讓言官不再關注周延儒的事情,下官是絕不會準許他胡鬧的。”

  梁廷棟想想又道:“只是這陳新已官至武職極品,近日似乎一門心思要賺錢當個富家翁,總是想著些生意,又在登萊不停占地,下官也擔心他無心再上戰場。近些時日登州鎮在民間占地,許多縉紳逃到京師,尋到為官的親友叫冤,說是登州鎮恃強橫行,肆意搶奪民間資財,在登萊設商卡收稅,甚至私下練兵圖謀不軌,兵科有個給事中昨日剛上疏,說陳新在招遠搶奪金礦與民爭利。”

  溫體仁瞇著眼笑道:“只看這些人上京就能找上路子,就不是什么民,陳新是個帶兵的,你看過幾個將官講理的,至于說他圖謀不軌嘛,你如何看?”

  “這種折子也有人上了幾次了,皇上那里都是留中不發,下官也得知一些皮毛,究其理由,便是占田、設堡和練私兵幾項。”

  溫體仁摸著胡須悠悠道,“那你想想遼鎮又如何?還是一樣的這些項,只是遼西狹窄,地占得少罷了。要說不同,無非是遼鎮打不過登州鎮。然則,我看這陳新還是像遼鎮,只是更早一些的遼鎮罷了。”

  梁廷棟低聲道:“老先生是說李成梁?”

  溫體仁低頭想想道,若有所思的道:“官當到頭了,便只得爭些財物。都說陳新是戚繼光。官看他想當個李成梁,李成梁當年在遼東八千家丁,他正兵不過三五千人,哪個家丁不是私兵,家家有地有房,李成梁的地是哪里來的?總不成是天上掉下來的,蒙古邊貿亦全在李成梁之手,跟陳新如今干的事情有何不同。陳新不撈些錢,下面的人憑何給他賣命去。他要些東西。也都由得他,得虧他做生意還有一套。要說陳新圖謀不軌,那劉宇烈自己都不信的,陳新每遇建奴就打得傷筋動骨,在登州把縉紳士子得罪個遍。不收讀書人之心,又與登萊地土民打來打去無數回,這算圖個哪門子的不軌。”

  “聽大人這么一說,倒確實如此,下官也覺著陳總兵不是那種人,只是沒有大人想得如此通透。”

  溫體仁轉頭看看梁廷棟笑道:“兵就要入閣,日后朝中事務繁雜。總歸有些事情如此,管不到的便由他去。”

  梁廷棟在心中一想,其實溫體仁話中頗有些為陳新開脫的意思,他知道溫體仁也在陳新的商社有好處。溫體仁還派了自己的家仆拿著名帖去了山東,給徐從治帶了口信,暗示徐從治關照商社生意。總不會自己斷自己的財路。當下不再問登州鎮的事情,轉而與溫體仁談些朝中時勢。

  從溫體仁的府邸出來后。梁廷棟又坐回馬車,前面的儀仗先行凈街。然后馬車緩緩開動,里面比以前寬大的馬車寬大得多,這種馬車是四輪的,也來自陳新的饋贈,登州暫時也只有少量的四輪乘用車,軍用的則沒有減震的裝置,貨物運輸效率卻遠高于兩輪,四輪身能承重,拉貨的騾馬不需要承受車輛的重量。

  明代也有四輪馬車,但沒有轉向裝置,只在南方特定地區使用,十六掛大車能運輸五十石的貨物(見《天工開物》)。西方在公元前一世紀就有前輪轉向裝置,但直到明末,這種并不復雜的裝置卻沒有在東方廣為應用。

  登州這種四輪車有一個前輪轉向裝置,通過旋轉的樞軸與底盤連結,使得四輪馬車能夠比較靈活的轉向。這種給官員的乘用車下面還有原始的簧片減震,比起原來的兩輪馬車舒服許多,更重要是外觀不見奢華,內飾卻非常精美。這點非常對京官的胃口,因為可以免于引起那些言官的注意。

  梁廷棟舒服的半躺在座椅中,摸著狐貍皮毛包裹的梨木扶手,這個扶手雖是個小設計,卻能讓手臂放松,靠背也如太師椅一樣有弧度,躺下去十分貼合。座位上很溫暖,因為座位下方有一個小的銅爐,是由仆人在外面加炭。

  香架上的香爐中飄出絲絲香味,喜好檀香的梁廷棟更感愜意,他對這個馬車可說愛不釋手,最近連轎子都沒有坐,出門都坐這個馬車,這東西現在是在京師花錢都沒處買。陳新只給相熟的大員一人送了一架,外面的人要想仿制都找不到樣車,因為這些官員都不會外借。

  這車還有個牌子,寫在轎廂的下沿四邊,叫做“東籬”,適合這些附庸風雅的官員,陳廷棟在兵部的幾個心腹都在跟他打聽哪里能買到這個車。

  “溫大人說得在理,就算是那樣,咱又有什么法子,管不到的就由他去。”梁廷棟抓過旁邊的小方錦被搭在腿上,瞇眼喃喃自語著。

  他和陳新現在關系已經十分密切,軍功、武備、軍馬、遼餉回扣、商社、錢莊等等,陳新總能給梁廷棟所需要的東西,也總是能拿到兵部最好的武備,而梁廷棟每年從登州鎮拿的銀子超過七萬兩,還不算有些臨時事務的儀金。更重要的是,兩人還是政治上的盟友,陳新不可能事事去找溫體仁,倒是兵部打交道的機會最多,梁廷棟需要登州的軍功支撐,也需要登州壓制遼鎮和其他軍頭,陳新則需要梁廷棟在朝中說話。

  外面冰雪漫天,轎中暖意融融,梁廷棟閉起眼養神,“李成梁就李成梁吧,不是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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