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雪嵐母女的事情好解決,只要擺正了自己的立場和位置,石氏就可以說出個所以然來。但關于鄧恒哄騙并陷害了趙庚生,石氏就無法解決了。
要說錯的話,鄧恒肯定有錯。但他錯的根源卻是在于對錢靈犀的一番私心。雖然可恨,卻并非不能理解。
況且趙庚生到底還是平安回來了,鄧恒本來有機會讓此事成為一個永遠的秘密,卻還是手下留情的放過了他。
從這一點來看,他似乎錯得又沒那么徹底。
所以石氏最后只能告訴錢靈犀,“事到如今,不是去討論他到底有多少錯,而是你愿不愿意去原諒他。或者說,你怎樣才肯去原諒他。靈犀啊,夫妻相處是一輩子的學問,你們年紀輕輕就遇到這種事,確實讓人為難。但也唯有人在年輕時,才會犯下這樣的錯。你先別急著回去,就在家里好生想一想,什么時候想通了,什么時候再回去吧。你家那里,我代你去走一趟。”
錢靈犀怔了怔,卻見石氏慈和的望著自己笑道,“你這傻孩子,程夫人走了,你這個當家主母不在,讓鄧恒一人如何料理她的后事?算來我也和程夫人有些舊情,做為閨中姐妹送她一程也是應當。你就告個病,在娘家休養幾日吧。到時外人問起來,就說是你求了我去主持的,到時別人既不會說你托大,也不會掃了程夫人的面子。你說呢?”
錢靈犀心中感動,她這時候,哪有心思去張羅程夫人的喪事?到底還是石氏想得周到,有她出面,既圓了程夫人的面子,不必作為一個妾室的母親接受吊唁,又間接在外人面前提升了錢靈犀的名聲,讓人家以為是錢靈犀的好意。
錢靈犀沒什么可說了,只能深深給石氏拜了一拜,“嬸娘待我的好,我都記在心里了。”
石氏笑著把她拉起,“一家人,說什么客套話?你在家歇著,我這就去你家走一遭。順便也給你收拾兩件衣裳回來,有什么要交待的,你一并交待吧。”
錢靈犀沒啥好說的,只讓小夏跟著回去幫忙了。她確實得好生想一想,自己能原諒鄧恒嗎?她心里其實很清楚,如果這個問題處理不好,會成為她和鄧恒之間永遠的刺。
閔公公瞧見石氏主動來幫忙,頓時喜出望外。鄧恒吩咐他做的事他都已經準備好了,就差一個主持大局的人。否則,他怎么對外發喪?
程雪嵐回過神來之后,她是哭著鬧著要來靈堂的,可閔公公哪敢放她出來?只能將她反鎖在屋子里,著人看管。
眼下石氏既然來了,那閔公公只好厚著老臉求她一事,“錢夫人,既然我們大少奶奶托了您來,那家里的情形想必您也清楚,那程姨娘眼下在后院鬧騰得厲害,委實不象個樣子,可老奴一個下人,有些話說了也沒人聽,能不能請您去勸她兩句?”
石氏答應來管這樁閑事,也想見見程雪嵐。當下允道,“那就請公公帶路吧。”
閔公公感激不盡,親自將石氏領到程雪嵐處。還沒進門,就聽著里面傳來哭喊和摔東西的聲音。
“…娘都死了,難道你們連讓我這做女兒的,最后去盡點孝心磕個頭也不成嗎?大少爺,我要見大少爺!你們讓我去見大少爺!”
見閔公公要開門上的鎖,石氏卻擺了擺手,清清嗓子咳了兩聲,就站在門外道,“程姨娘,我是錢夫人,你們大少奶奶托了我來給你母親操持后事。眼下你家大少爺不在,有什么話你就跟我說吧。”
程雪嵐的哭聲明顯一頓,然后很快撲到門前,撲通一聲跪下了,“錢夫人,我求求你,你看在往日的交情份上,讓我們大少爺放了我,讓我去給我娘披麻帶孝吧。”
石氏聽得大為不快,虧這程雪嵐還有臉說出口,你親娘是給你自己殺了,你要真是個孝女,早一根繩子吊死了,眼下還好意思在這兒吵吵鬧鬧?
當下語氣一冷,道,“程姨娘,我若不是念在從前和你母親的一場交情份上,何必來管這樁閑事?你母親是怎么死的,大家心知肚明。你真心想盡孝,哪怕追隨你母親于九泉之下,也沒人攔著你。但眼下你是鄧家的妾室,而你們大少爺和大少奶奶仁慈,想給你母親最后留一份榮光,所以是依著程夫人的身份給你母親操辦后事。真要把你放出去了,你難道還要以鄧家妾室的身份去招呼客人么?你就不嫌給人笑話?”
她畢竟是老經世事之人,這一番話說得委實厲害,程雪嵐聽得半晌都無法反駁,末了只能囁嚅道,“可我…我是我娘唯一的女兒…”
石氏反倒冷笑起來,“那當然,我想你母親就是死,也不會怪你。這樣吧,也別說我這做伯母的不近人情,不如你就在每晚天黑之后,再去靈堂給你母親守夜。這樣避著不見生人的面,既全了你的孝心,也顧及了程夫人及鄧府的顏面,你說可好?”
閔公公差點拍案叫絕,這法子真好。九原不比京城,哪有那么多迎來送往之事?就算對外發喪,客人也只會在白天來。等到天黑之后,門一關,鎖一下,就是放程雪嵐到靈堂前去哭哭又何妨?反正也只有她自個兒知道,不會給人瞧見。
對外程雪嵐還可以說是染了“傷寒,”所以白天不能出來見客也是合情合理的了。當下他便附合道,“程姨娘一向是個有孝心的,必不至于計較這些。何況白天人來人往的嘈雜,您不如在屋里給程夫人抄抄經書,等到夜里清靜之時去好生懺悔一番,也不怕有人打擾。”
石氏滿意的點頭,“如此甚好。程姨娘,你意下如何?”
程雪嵐明顯已經無計可施了,又頓了頓才問,“那我母親發喪之時,我總能去送一程吧?”
卻聽石氏又道,“你這話可是糊涂了,發喪最要體面,到時若你去了,難道還能要你去摔喪駕靈么?果真有心,不在這些表面功夫,你盡可以多多的取些衣裳首飾,給你母親裝殮了,讓她到九泉之下也能風風光光的,便算是你為人子女的一點孝心了。”
閔公公連連點頭,趁勢就管程雪嵐討要起房中的箱籠鑰匙。當著石氏的面,程雪嵐又不好說不給,更不敢說信不過閔公公,顯得那么小家子氣,沒奈何只得把鑰匙交了。
石氏卻早已窺破她的心思,多道了一句,“你盡可放心,我這么大年紀的人,可不占你這點子便宜。花用了多少我一定記好如數告知于你,凡有所需,也一定是用在你母親身上,所以你盡可不必擔心。”
程雪嵐心中羞慚,連稱不敢,卻心知這回自己定是要大大的破財了。
她這點倒沒有猜錯,不過她要沒那么一門心思的想出去,石氏也不會故意提出這一條。程雪嵐想要出去,是害怕這種被幽閉軟禁的日子將來就要伴隨她終生了。可石氏卻瞧得更加長遠,眼下若是把程雪嵐給放了,那就相當于鄧家替她掩蓋了手刃親母的丑事。否則將來若是有人追究起來,可得怎么解釋?
就算是程夫人心甘情愿給女兒殺死的,可這畢竟是在鄧府地頭上發生的事情,若是給人追究起來,鄧恒和錢靈犀兩口子都逃不掉別人的遣責。到時他們好心替程夫人辦的這場后事,也會給有心人利用,說不定還要說他們兩口子在其中怎樣怎樣。
所以程雪嵐是堅決不能放出去的,等到日后哪怕是有一天東窗事發了,鄧恒和錢靈犀也可以把自己摘得干干凈凈。為什么程夫人過世,始終沒見著程雪嵐拋頭露面?這就是道理所在了。
所以石氏并不攔著閔公公把程雪嵐最為名貴的首飾衣料全都取了出來,盡數給程夫人陪葬,將來也可以作為她內疚補償的證據。
當然,這份證據里還包括那把刺死程夫人的刀。
石氏想得很周到,將還沾染著程夫人血跡的兇器也一并收入棺中,到時就算是要開棺驗尸,也不怕遺失了證物。
不過因她這一舉,閔公公也覺得應該防患于未然,讓人把程夫人、程雪嵐和錢靈犀當天出事時的血衣全都收了來,依樣擱好。
萬一將來程雪嵐想借此反咬錢靈犀或是鄧家的誰一口,都有據可查。到時不管程雪嵐說什么,只要有經驗的杵作一看那三件血衣便知端底,因為傷人和被傷時衣物所濺染的血跡都是不一樣的。
有了石氏的襄助,程夫人的喪事很快就通知到九原的大小官員們了。別人不看僧面看佛面,好歹也要來上柱香,表示下同僚之情。
可到了云來寺,看鄧恒兩口子都不在,人家果然都如石氏所料,以為是小兩口怕他們在,有礙程夫人的名聲,所以避了嫌,反倒在心里暗暗贊賞的更多些。
錢靈犀是回娘家“生病”去了,鄧恒又上哪兒了呢?